沙沙聲和火焰劈啵聲悠緩地飄著。
冬季暖和的房間,讓人昏昏欲睡。
今日沒有任務的貓貓人披著毯子,蜷在新買的沙發裡打盹。
藥鋪老板則伏案‘工作’:
給遠在福克郡的女人寫信。
——從他某次‘截獲’雅姆寄來的信後,精於計算的老家夥自然就不能讓羅蘭花錢出去找‘代寫’了。
寫信的活變成了他的。
‘代寫多浪費錢?’
他在信中表明是羅蘭的‘叔叔’,又說了些羅蘭的近況,自己是如何善待他的。
總之,兩個人頻繁用信交流起來:
一開始,話題確實都在羅蘭身上。
但漸漸的…
也不知是誰吸引了誰。
信裡有關羅蘭的日常越來越少,倒是他們彼此之間越來越熟絡。
某次,羅蘭還瞥見上麵附著一首短詩…
我說我那兩本手寫詩集怎麼‘消失’了。
「心情有點複雜?」
有一點。
“哈秋。”
羅蘭打了個噴嚏。
老柯林斯抬了下眼:“你要困,就去樓上睡。凍出毛病來,還得花錢治。”
“我不困。”
“你和那些房簷上的貓一樣,沒人管,一天能睡二十個小時。”
老柯林斯揉揉肩膀,放下筆:“…我聽說,你最近抓了個‘邪教徒’?”
羅蘭若無其事地緊了緊毯子:“是德溫森先生抓的。”
“彆騙我,我都聽安娜說了。”
老柯林斯繞出櫃台,從火爐上端起茶壺,到羅蘭身邊坐下,給他續上熱茶。
壺嘴冒出騰騰白霧。
“我不說伱乾得不對,但是,少跟那些下流孩子打交道,少去老狗和鴨子。我還指望你有朝一日在好區買棟房子呢。”
老柯林斯絮絮叨叨,一邊批判鄰居這不好那不好,渾然不覺自己也住在這裡。
然後,他又囑咐羅蘭,彆仗著自己有了‘身份’,就到處耀武揚威,然後被上司處罰。
少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少和不三不四的人接觸。
讓他儘量走正道,接觸那些上等人。
要他注意身體。
特彆是腰。
還年輕,消耗太大,老了可難了等等等等…
「說不了幾句正經的。」
“我知道。”
羅蘭往旁邊挪了挪屁股,毫無形象地歪倒在沙發靠背上。
“沙發真舒服,叔叔。”
“廢話,”老柯林斯瞪眼:“因為你坐在一大堆錢上。”
提起這沙發,他就心臟一陣抽搐。
羅蘭買的。
實在是太貴了。
這孩子根本不知道節省計算,倘若有朝一日成了婚,再尋個同樣不知計算的女人,兩人的日子會越過越拮據。
唉。
幸虧有自己看顧,活的時候,還能多教他。
“這沙發一點用都沒有,錢該攢下來的,羅蘭。”
老柯林斯一邊享受著舒適的沙發,嘴裡一邊不依不饒地念。
羅蘭微微翹起嘴角,用毯子把臉擋住。
“你不聽也不行。你知道我活了多少年?我熟悉生活,熟悉附近每條街,知道任何一樣東西的價錢。”
“…今天買沙發,明天,你就要買地毯,買燈罩,上等的蠟燭和肥皂。我並不是吝嗇,隻是生活,羅蘭,你必須學會計算…羅蘭?羅蘭?”
羅蘭沒動靜。
老柯林斯黑著臉,撩開他蒙頭的毯子——
“…羅…法克!”
某人翻著白眼,吐著舌頭,一副‘我已經被悶死了’的德行,差點給老家夥嚇得心臟驟停。
“你這個小王八蛋。”
老柯林斯給了羅蘭肩膀一拳,忍了半天沒憋住,自己也哼哧哼哧笑起來。
“你就不能老老實實聽。”
羅蘭把毯子搶回去,圍著自己的脖子,“我在聽,叔叔。不過,那是我賺的錢,我該能自己支配,對嗎?”老柯林斯張了張嘴。
的確。
“您不能每日坐那椅子了。椅腿鬆了,修過多少次了?搬來搬去也麻煩。有了沙發,就能每日忙完後,坐在這兒舒舒服服喝一杯茶或酒,吃上兩口,睡一會…”
老柯林斯不說話了。
一股涼意滑過皮膚,湧上頭,讓他眼睛發酸。
他彆過臉,大喇喇撓起後腦勺。
哢嚓哢嚓的。
“…我知道你對我不錯,羅蘭。我也是為你考慮,這些錢如果攢下來,積少成多——你不能和我一樣,永遠住在這兒。”
“如果我死了,誰照顧你?”
羅蘭又打了個嗬欠:“…等您死了再說吧。”
普休·柯林斯:……
這小混蛋是不是沒人教他怎麼好好說話?
“許多人向我打聽,說那幾個孩子怎麼樣了…”老柯林斯沒話找話,盯著通紅的壁爐。“教會…我是說,你們,不會殺了他吧?”
“那幾個孩子可剛搬來,雖然嘴裡不乾不淨…可住這兒的人哪有乾淨的?”
“年輕人都這幅德行,等挨了揍,才知道收斂。”
羅蘭微微搖頭。
“叔叔,不會的。我隻是給他們一個小教訓——關上幾天,嚇嚇這些膽子比天還大的無賴,您覺得,怎麼樣?”
普休·柯林斯唔了一聲。
“關上幾天還成。”
叔叔考慮的是鄰裡關係,以及羅蘭日後的人望,可羅蘭不這麼認為了。
切莉·克洛伊的事…
教會了他很多。
那位艾博先生和他的同伴、父母家人,的的確確隻是關上‘幾天’。
三十個‘幾天’而已。
屆時,費南德斯會出具一份‘疑似邪教徒但審查後並未發現證據’的證明——也就是說,這是一次正常的、例行公事的檢查。他們很走運,沒查出問題,坐完牢,再交了錢,就可以滾蛋了。
幾個月的監禁。
希望他們能在陰冷潮濕的監獄裡度過一個飽足而熱情的冬季,然後,出來麵對所剩無幾的褲兜和‘疑似邪教徒’的好名聲。
“最近,報紙上都在宣揚貝內文托。”
普休·柯林斯突然說道。
克洛伊家的殺人案沸沸揚揚,他不可能不清楚。
羅蘭盯著搖曳的燭影,默然不語。
“這也算…”
老柯林斯想了想:“惡報?”
為了維護名聲和死者體麵,報紙隻猜測死因,並未詳述‘死狀’——譬如,兩個人是以何種狀態、在什麼位置、以什麼模樣死去的。
然而,報紙可比不上當時在場的一張張靈巧善言的嘴巴。
這事兒傳得廣極了,比切莉·克洛伊的還廣。
法律無法審判兩具死去的屍體。
言辭可以。
比如——人們極其熱衷討論這位兩位上流人物和他們這些底層人尺寸上的區彆。
然後,洋洋得意。
‘半個勺子,還不到兩英寸——恩者在上啊!連女人都知道,兩英寸什麼都乾不了!’
總之,謠言越來越奇怪。
老柯林斯捋了捋下巴那一圈雜草似的胡子。
“謝謝,叔叔。”羅蘭垂眸。
“我們是一家人,羅蘭。”老柯林斯輕輕掀開毯子,捉住羅蘭的手,那雙渾濁的眼裡除了真誠彆無他物:“向我保證,羅蘭。在我失去兒子之後,不會再失去你了。”
終日磨藥、割刺的大手滿是老繭,被他抓著時,會遞給手背些許刺痛。
“向我保證,羅蘭。”
老柯林斯好像察覺了什麼。
或許一點點。
但他絕不敢‘讓自己相信’,也絕不會問羅蘭。
他隻是要一個永遠的謊言。
“向我保證。”
他說。
羅蘭笑容溫柔,回握住普休·柯林斯的手:“我向你保證,叔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