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午時三刻,荊州將軍府被上千營兵、義民突入攻占。
荊州將軍夫人尼雅吞金自殺,府內被屠戈什哈、包衣、披甲人近百名,另有十數名旗女、包衣女仆因為反抗被殺。
大量義民的湧入,使得滿城內人滿為患,從上空看下去,黑壓壓的人群到處都是。
外城漢人的大量湧入使得滿城內的殺韃聲勢如滔天巨浪,但這股巨浪很快就變成了血的海洋。
真正的血海。
瘋了,都瘋了。
營兵在殺人,百姓在殺人。
用各種方式在殺人。
刀砍矛戳、斧劈銃射、棍打磚敲
僅僅不到半個時辰,滿城的血腥味就濃鬱的讓人作嘔。
高溫炙烤下,遍地的鮮血很快凝固,又很快蒸發。
紅色漸漸變成黑色。
滿城也變成了屠宰場。
這是狂歡,屬於荊州的群體狂歡。
沒有人知道怎麼會發生這場狂歡,但所有參與其中的人都知道他們需要這場狂歡。
因為,當那高高在上的滿洲大兵一個又一個倒在他們麵前時,所有人的腰杆都挺的筆直,心底是驕傲。
逝去許久的驕傲!
如果文明無法戰勝野蠻,那就讓文明變得比野蠻更野蠻!
在這場因為種種“誤會”和“偏差”導致的狂歡中,哪怕從前連雞都沒殺過的人也會瘋狂。
環境真的可以改變人。
不管你過去是什麼樣的人,在這血海地獄之中,你的眼睛也會通紅。
狂歡的情感因素來源很多方麵。
有對韃子的恨之入骨,有對明朝滅亡的不甘,有對犧牲同胞的思念,有對恥辱的洗刷,有對親人之仇的執著,有對被迫離開家的恨意
也有單純前來看熱鬨,卻不知不覺被人潮裹挾著前進,進而一步一步變成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者。
很多人的大腦甚至是一片空白。
殺戮、搶劫
該有的都有,該來的都來了。
沒有人可以阻止。
荊州的最高統帥王五也無法阻止!
瘋狂的漢人導致滿城內各大衙署瞬間變成人間地獄,讓這座清廷於長江之畔設立的軍事重鎮成為另一個濟寧、揚州、嘉定、大同、南昌、廣州、潮州
不同的是,施暴者和受害者顛倒了個。
亦或說此時此刻,荊州的漢人們在替那些死去的同胞審判萬惡的滿洲劊子手。
死刑,都是死刑,沒有無期。
八旗,本就沒有無辜者。
無法準確統計現在滿城究竟湧進了多少外城漢人,甚至於現在還有外城的漢人在不斷湧入滿城。
這些人不再是那些敢於來界門為死難者討公道的血性男人,而是外城的大量老人、女人、孩子。
進城後,他們不用任何人帶路便往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回家的路,他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每一步,都充滿渴望
八旗是全民皆兵的組織。
男人是兵,老人過去是兵,孩子將來是兵。
八旗的女人們更是自幼耳聞目染,見慣丈夫兄弟如何殺漢人,因此她們骨子裡看不起軟弱的漢人。
然而當天塌下來後,當四麵八方都是造反的漢人後,這些八旗的女人卻是打骨子裡感到恐懼。
似末日來臨。
大部分女人抱著孩子跪在衝進來的漢人麵前,苦苦哀求隻要不殺她們,她們願意做任何事。
也有一些女人在絕望之下以各種方式結束自己的性命。
卻也有少部分女人拿起父兄的武器,勇敢的同漢人搏鬥。
以死捍衛屬於她們的驕傲,捍衛她們的貞節。
這些勇敢的八旗女人,無疑值得對手敬重。
她們當中也不乏弓馬嫻熟,能同男人一樣上陣殺敵的。
可惜,當漢人湧進來的那刻,就注定她們的反抗是徒勞的。
對於這些敢於拿起武器反抗的八旗女人,有營兵猶豫不知道是殺還是不殺。
上麵有軍令女人孩子不殺。
“沒有刀的是女人孩子,不殺!有刀的是敵人,殺!”
中營統領張天放冷冷看著前方數十名持刀的八旗女人,毅然下令射殺。
他不會亂殺無辜,但對麵拿起了武器,就不是手無寸鐵的婦孺。
敵人,必須消滅。
亂銃之下,圍牆下多了幾十具屍體。
有一個臉很大也很圓的旗女中銃之後,兀自在那咒罵著靠近的漢人兵,說的不知道是滿洲話還是蒙古話。
張天放聽不懂,但他從對方眼神看出除了對漢人的恨意外還有厭惡。
“騷韃子!”
猛的一刀剁在了這個旗女的肚子上,張天放看也不看一眼帶人向著前方繼續搜索。
身後的旗女沒有死去,依舊在惡毒咒罵著。
沒有人再理會她。
她的聲音也漸漸開始微弱,最後弱不可聞。
無聲無息。
這一片在規劃中是兩黃旗的“家屬區”,張天放的中營需要徹底清除這裡的潛在威脅。
也就是殺死每一個敢持武器的旗人。
隻是當他帶兵深入兩黃旗區域時,發現到處都是義民。
已經有大量外城的漢人百姓湧進,這些人輕車熟路的來到自己的家,望著那些強行將自己趕走鵲占雀巢的韃子,他們的眼神和心情是複雜的。
如果霸占漢人房屋的韃子老實低下他們不可一世的頭顱,殺戮或許不會發生。
畢竟,這些百姓隻是單純的想回到自己的家。
有的甚至是隻想看一眼。
一些八旗婦孺知道大勢已去,明智的走出家門,將自己的房子還給過去的主人。
姿態放的很低,並不斷哀求,贏得了房屋原主人們的原諒。
可也有一些愚蠢的滿洲老人仍天真的以為他們還高高在上,或是骨子裡的驕傲讓他們無法接受現實,竟然手拿武器對著回家的漢人們砍殺。
事情便開始變得不可收拾。
心地善良的漢人不敢還手,也不敢動手,但他們會哭喊,會叫救命。
而這附近,是一群又一群殺紅了眼的漢人。
一間院門外,一個叫安追的滿洲少年拿著瑪法留下的弓箭惡狠狠的瞄著一對漢人祖孫。
“滾,這是我的家,你們這些漢人從哪來就滾哪去,否則我一箭射死你們,大不了讓我阿瑪賠你們一隻羊!”
才十三歲的安追力氣不是太大,因此手中的弓根本沒有完全拉開,射出去的箭枝不會有太多殺傷力。
但他凶狠的小狼崽子樣卻讓想看一看自己祖宅的漢人老頭嚇住了。
正猶豫是不是帶孫子回去時,八歲的孫子卻鼓著小腮幫子朝那用弓對著自己的滿洲少年喊道:“你胡說,這裡明明我們的家,伱才應該滾出去!”
“你胡說!這是朝廷給我的家,怎麼會是你們尼堪的!”
安追很氣憤,無恥不要臉的尼堪竟然想霸占他家的房子,做夢。
“爺爺,他說的尼堪是什麼?”
漢人小孩並不知道滿洲少年說的什麼意思,抬頭看向自己的爺爺。
老頭搖了搖頭,他不知道尼堪是什麼,但看那小韃子的樣子多半不是好詞。
不過他是個吃齋念佛的人,平日也是與人為善,不想同一個孩子計較,便以商量的語氣道:“這裡是我宋家的祖宅,我們家打大明洪武年間就住在這裡,不久前我們才從這裡搬到外城”
老頭希望滿洲少年能讓他進去再看一看祖宅,看完就和孫子回去,絕不會賴著不走。
他不知道什麼殺不殺韃子,也沒有膽量同那些人一樣殺人,他隻想孫子健健康康的長大。
他們已經在外城搭了棚戶房,不是沒有地方住。
“不行!想要進我家,你們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
安追的態度卻是異常堅決,他絕不會允許任何一個尼堪踏進他家的院子。
因為,家裡有額娘,有妹妹。
見這滿洲孩子態度堅絕,老頭歎了口氣不想多事,想要拉著孫子回去時,耳畔卻傳來“嗖”的一聲尖嘯,繼而一枝利箭從遠處飛來,正中那攔阻自己的滿洲少年眉心。
“額娘,尼堪要搶我們的家了,你要保護好妹妹們”
安追倒在地上,不甘的望著一隊手持兵器的尼堪大人向他家走來。
“這是你們的家?”
張天放看了眼被嚇到的祖孫二人,老頭嚇的不知如何是好,小孫子卻大膽的朝張天放點了點頭。
笑了笑後,張天放示意手下進去一下。
院內很快傳來女子的尖叫聲,繼而一個滿洲婦人連同幾個女孩被帶了出來。
望著倒在地上的兒子,滿洲婦人不禁哀嚎起來,撕心裂肺。
張天放麵無表情讓人將這滿洲婦人連同她的孩子帶走。
看著殘酷,實際卻是一種保護。
因為她們落在義民手中,肯定生不如死。
“孩子,回家吧,隻要有我們在,以後沒人再敢搶你們的家。”
摸了摸小孩的腦袋後,張天放帶人繼續沿這巷子往前搜索
將軍府被攻占的消息傳到王五這裡時,王五正獨自一人坐在尚未完工的界牆上。
腳下青石塊上有用燒黑木頭畫的一幅地圖。
是荊州附近府州縣及戰略要點的地圖。
王五獨自就今後戰局進行推演。
思考最多的是今日之事會對各方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堅守荊州又是否有重大轉機出現。
正沉思時,荊州知府李文失魂落魄的來到他跟前,哀求這位荊州事實上的話事者能夠下令停止殺戮。
封刀的意思。
因為將軍府已經被攻占,滿城有組織的旗人反抗已經結束,再任由營兵和亂兵殺下去,就是造孽了。
王五將手中燒了一半的木棍隨手擱在地上,打量了眼麵無人色的知府大人:“你現在擔心的難道不是自己的性命?”
這位嚇破膽的知府大人竟搖頭道:“下官個人性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將軍不要再造殺孽,再這麼下去,怕是旗人就要死光了。”
“我現在考慮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怎麼守住荊州。”
王五指了指地上的地圖,“你是荊州的父母官,是不是應該幫我出謀劃策,守住這荊州城,保全這城中的百姓?”
“將軍明知道荊州一反朝廷必調大軍來攻,困守孤城,這仗怎麼打都會輸一旦大兵入城,這荊州城的十幾萬百姓都會死,將軍何以還要堅持此不智之舉?
此時下令封刀,保全大部旗人婦孺,尚有其它手段可以補救,猶時未晚啊,將軍!”
李文無法理解眼前這個降而複叛的年輕人腦中在想什麼。
難道對方真要拉著城中十幾萬人陪葬不成!
“王將軍,下令封刀吧,要不然都完了!”
為了荊州全城百姓性命,李文重重跪在地上,近乎哀求。
實是一心為民的好官。
“封刀?為何封刀?他韃子屠我百姓時不也三日才封刀?這才幾時!當年韃子屠城時,你李大人可曾勸那韃子封刀,又有那膽量否?”
一個身影出現在李文邊上,望著地上的苦苦哀求封刀的知府大人,這人怒道:“韃虜與禽獸無異,何來替他們求情!須知韃虜於我中國、於我漢人,其罪罄竹難書!
當年滿騎甫至,即行慘屠。父子相喪、夫婦無全。物華之所,皆淪鬼域;弦歌之地,儘化荒墟。毀我衣冠,薙我頭發。炎黃苗裔,人皆左衽;堯封禹土,遍地膻腥
今日王將軍於荊州起事,正是揚我民族之氣,複我民族之仇,糞除膻腥的驚天壯舉!
所謂除惡務儘,豈能就此封刀便宜禽獸!”
言罷,這人轉向王五抱拳道:“貧道不才,還請將軍允我親手刃幾個胡虜,以慰家師並諸師兄弟,及那億萬漢家百姓在天之靈!”
此人竟是浮塵子。
望著一臉果決且無比激動的道長,王五沒說話,隻是解下自己的佩刀“闖王刀”遞於浮塵子,哈哈一笑道:“道長夙願,王某豈能不成全!”
“多謝!”
一身道人裝束的浮塵子接過闖王刀,從界牆一躍而下向著已成血海的滿城奔了過去。
身形矯健的很。
“今日之局麵,實如洪水肆虐,非人力可阻。我縱是有意封刀,力也有所不逮,如今隻能順時應人,待那滔滔洪水自息,此間是非功過後人說。”
王五回身看向一臉死灰狀的李文,“你這父母官當真有心保全百姓,待滿城事息當儘力輔佐於我,動員百姓如那江陰城般人人抱定死誌,縱是活人不及死人香,亦當同心死義於這長江北側再造漢家百裡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