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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風心下忐忑。
好在她是納米機器人,能精準地控製麵部表情,這才讓她在讚達爾的審視下,沒有顯露出任何端倪。
坦白說,她並不想讓埃裡克死去。
可是,她無能為力。
灰風經曆了多少次輪回呢?
最初,她還會記一下輪回的次數,可隨著時間推移,她也有些記不清了。
如果說埃裡克有七成概率與「毀滅」星神納努克合作,算得上是抽卡遊戲中最頻繁出現的三星武器,那麼,仙舟就是五星角色。
光是埃裡克在仙舟的工作年限……都要用萬年這個單位了。
灰風清楚地知道,隻要埃裡克想,那就沒有對方辦不成的事。
他這樣的人,注定會成功。
當然,升維例外,埃裡克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運氣,不過好在有讚達爾,兩人的選擇並不相同。
埃裡克更傾向於用自己「高維入侵者」的身份,改寫人類的命運,終止蟲災和智械掀起的戰爭。
因此,他沒有把重心和時間放在科研項目上。
在無數次輪回中,他始終沿用第一次降臨低維世界時、與「天才俱樂部」成員一同製造的「以太相引擎」。
用電腦自帶的係統來描述的話,那埃裡克就是沒有聯網、遲遲沒有更新係統的舊版本。
這個宇宙除了埃裡克以外,沒有高維存在,因此哪怕是舊版本的「以太相引擎」,啟動後所產生的餘波,也會致使宇宙走向終末,並回溯時間。
灰風沒了解過具體原理,也沒興趣探究真相。
她想,興許是這個宇宙特有的「虛數之樹」的自我保護機製?還是說也有「記憶」星神的功勞?
讚達爾與埃裡克不同,他會借助信物集結「天才俱樂部」席位靠前的天才們,一同加入升維計劃。
至於信物……則是放在係統背包中保存。
讚達爾擁有的,便是他們聯手製作的、第一版係統,能夠跨越時間和空間,保存無數次輪回中得出的實驗數據,和獲得的奇物。
在世界重啟之前,天才們會留下足以取信於自己的信件或物品,以便下一次輪回加入計劃。
時至今日,他們各自構想著不同的升維計劃,其中的部分設想,讓灰風大為震驚。
怎麼說呢?如果這群天才們成功了,那麼他們就能隨意抹除、更改宇宙中的概念。
例如死亡,再例如圓周率。
如果能夠成功,他們甚至能夠做到把圓周率取為整數。
如果概念能被人類隨意更改,那麼星神呢?
這聽起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但一想到這是這群天才們,經曆無數次輪回、反複推敲才得出的構想,灰風又不那麼驚訝了。
天才嘛,有些奇思妙想很正常。
他們與瘋子最大的不同,便是極有可能把構想變為現實。
麵對這對固執己見的師生,灰風也是左右為難。
她不願見到兩人發生爭執,隻好儘自己所能,努力同時滿足他們的訴求。
無奈之下,灰風隻好仿照著埃裡克,玩一些文字遊戲。
讚達爾讓她把埃裡克帶回來。
而埃裡克讓她處理掉屍體。
可當埃裡克生命體征徹底消失時,阿基維利出現了。
那是埃裡克指定的、「天生牙」的持有者。
灰風深知低維造物極有可能無法影響「高維入侵者」。
那把刀,就算是能複活星神,也不可能複活埃裡克。
但她還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拿起那把刀。
灰風甚至沒能來得及擦拭上麵的血,就直接塞給了阿基維利。
她匆匆說完幾句話後,便帶著埃裡克躲開幾位星神,離開了「虛數之樹」。
隻是她沒想到,那個倒黴透頂、抽卡次次吃滿大保底的埃裡克……在死亡後,再次有了微弱的心跳。
灰風大為震驚。
低維造物竟然真的起了作用?奇跡真的發生了?
那麼,埃裡克摯友送出的「羽渡塵」呢?會不會也有用呢?
這下她就不用發愁了。
讚達爾讓她把埃裡克帶回去,她照做了。
埃裡克讓她處理掉屍體,可是埃裡克沒死啊?
於是,灰風把埃裡克放進醫療艙中。
隻是不知為何,對方遲遲不醒,連帶著傷口也沒能恢複。
灰風隻好安靜地等待讚達爾。
她斟酌再三,把沾滿血的手背到身後,一點一點地把這件事告訴讚達爾。
對方聽後,瞳孔驟然縮緊。
灰風見狀,連忙道:“他沒有死,隻是暫時還沒有醒過來。”
讚達爾麵無表情,他與立於原地的灰風擦肩而過,穿過艦船的長廊,來到了放置醫療艙的房間。
灰風緊隨其後,稍慢一步來到醫療艙前。
讚達爾隔著玻璃,見到了他的學生。
他的學生閉著眼睛,臉上帶著溫和的、柔軟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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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忽略臉頰上斑駁的血痕,他的學生看上去就像是陷入了一場美夢。
讚達爾視線下移,乍眼一看,致命傷被早已乾涸的血跡儘數遮掩。
仔細打量,才能看到那割破動脈、皮肉外翻的傷口。
讚達爾下意識伸出手,卻被醫療艙的玻璃罩所阻隔,隻好把手掌貼在上麵。
通過手記,他知道了自己與學生的過往。
最初的最初,讚達爾在某個不知名的星球上,遇上了一個與原住民格格不入、看起來隻有十五六歲的孩子。
哪怕是讚達爾,也無法知曉對方話中的意思。
他大為困惑。
聯覺信標早已普及,為何眼前這個孩子沒有佩戴呢?
很快,讚達爾有了猜測。
興許是遇到了星震、跨越時空的可憐人吧。
至於為什麼聯覺信標沒有錄入這種語言……想必是母星的文明早已滅亡。
抱著幾分憐憫之心,讚達爾陪在這個孩子的身邊。
在等待聯覺信標的期間,兩人又是畫畫、又是比劃,對方總算放下了戒心。
這孩子麵容稚嫩,看起來很好騙,但其實非常警惕。
隻是未成年人的偽裝,在成年人看來,再明顯不過了。
儘管對方很少提議自己的事,一直嘗試著引導讚達爾說話,但他還是隱隱猜測出了這個孩子的母星和原生家庭的大致情況。
對方似乎來自一個和平的、沒有戰亂的國家,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裡長大。
讚達爾心知這孩子並沒有向自己交付信任,但他不在乎。
學者的好奇心驅使著他探尋那早已滅亡的文明。
於是,讚達爾耐下性子,替這個孩子購置了聯覺信標,順帶又幫著解決了身份問題。
當讚達爾詢問對方的姓名時,那孩子說:“……名字嗎?讚達爾,你能替我起一個嗎?”
讚達爾尚未成家,更彆說替小孩子起名字了。
他一時犯了難,問:“有什麼要求嗎?”
那孩子思量片刻,說:“姓氏可以和魚有關嗎?”
學者花費了一分鐘,在腦內過了不少有著不錯寓意的名字。
“埃裡克·費什,怎麼樣?意思是永恒的統治者,也有權威、勇敢的統治者的意思。”
接著,讚達爾為他挑選了享譽星海、教學極為嚴格的學校,不由分說地把他送了過去。
學者轉頭進了圖書館,等他再次想起埃裡克時,已經過了一個月。
他特意乘坐艦船,跨越多個星係,抵達那所學校的星球,去探望埃裡克。
對方看上去似乎適應良好。
讚達爾邀請埃裡克去餐館吃飯,對方拒絕了,語調輕快地表示自己會做飯。
兩人朝著埃裡克租住的公寓走去,在路過一名流浪漢時,埃裡克頗為平靜地和那人打了個招呼。
讚達爾:“……你認識他?”
埃裡克:“哦,第一天他入室盜竊,隻拿了門口的零錢,還幫我把垃圾扔了,怎麼說呢?人還挺好的。”
讚達爾嘴角微抽:“……在這裡還適應嗎?”
埃裡克用手抵著下巴:
“還好吧,隻是一個月遇到三次搶劫,地鐵站動輒槍戰、爆炸、乘客臥軌而已,哦,還有,我不太適應這裡的醫院,在急診等了十幾個小時,醫生說我是幻痛,讓我戰勝它,最後……”
他頓了頓,心平氣和道:“我又找了個實習醫生開藥,他建議我寫遺囑。”
讚達爾:“……”
他深吸一口氣,餘光一瞥,看到窗框上的痕跡後,表情瞬間凝固。
埃裡克掃了一眼,用毫無波瀾地語氣說:
“哦,那是彈孔。”
讚達爾:“…………”
他忍無可忍:“收拾東西,走。”
埃裡克不解:“走?去哪裡?”
讚達爾不由分說地拿起他的背包。
“退學。”
然而事實證明,埃裡克毫無學習的天賦。
一聽到讚達爾想讓他念出十幾個博士學位時,瞬間露出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
“十幾個……博士?!我會考還沒考呢!高中都沒畢業呢!”
讚達爾頭一回犯了難。
十九個博士學位而已,很難嗎?
他不懂會考是什麼,他從沒接觸過像埃裡克這樣抵觸學習的人,隻好出言鼓勵:
“你之前不是念了一個月大學嗎?安心,本科和博士其實沒什麼太大區彆。”
埃裡克:“……讚達爾,你不是想製作星體計算機嗎?我幫你擰螺絲,怎麼樣?”
讚達爾失笑:“小埃裡克,那可是星體計算機,你怎麼可能擰得動螺絲?”
讚達爾沒有強求,養個孩子而已,又能花費多少信用點呢?
他把埃裡克送到治安良好的一所高中裡,沒過多久,他被班主任叫家長了。
原因是埃裡克看到彆人欺負同學,於是一打三,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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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裡克給出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我看到了,所以去幫他了。”
讚達爾笑笑:“下次找個沒人、沒監控的地方再動手。”
隨著時間推移,他發現了對方身份上的問題。
埃裡克根本沒有遇到星震,母星是遙遠的、可能此生都無法抵達的世界。
埃裡克的身體極為特殊,特殊到似乎不會衰老、死亡。
就像是神明一樣,不、準確來說,對方極有可能做到遠超神明的功績。
那麼,他的血肉呢?
讚達爾的思緒一閃而過,沒有繼續思考,轉而與學生、與眾人探究起宇宙的本質,隨後,是升維計劃。
而體質特殊的埃裡克呢?
讚達爾深知埃裡克不屬於這裡,所以,對方更不該為這個宇宙犧牲。
他想,他要瞞住這件事。
彼時的讚達爾,從未想過在他一手帶大的、毫無科研天賦的學生,能看穿他費儘心思隱瞞的真相,甚至一度想要犧牲自己。
更從未想過,兩人會因意外而分彆。
在讚達爾的手記中,他在進入某個黑洞進行調查時,遇上了「時之蟲」,被卷入了無休止的時間循環,後續的字跡也變得格外潦草。
結果不言而喻,他死掉了。
讚達爾知道,當人喪失求生欲望時,沒人能攔得住ta。
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物件,都能成為剝奪生命的凶器。
所以,當他看到他的學生呼吸微弱、心臟數次停跳時,他的內心平靜極了。
隻要侵入仙舟的係統,啟動引擎,宇宙便會回溯,埃裡克的係統便會重啟,它會帶領埃裡克隨機抵達某個時間節點,降落在某個星球上。
那是能將虛擬扭轉為現實的存在,靠著係統的幫助,埃裡克能迅速融入原住民。
讚達爾看著毫無起伏、幾近停跳的心電圖,忍不住歎氣:
“灰風,能幫我拿一下醫藥箱嗎?順帶打一盆熱水,哦,再拿件襯衣。”
至少先換件乾淨的襯衣吧?
話音剛落,心電圖再次有了起伏。
讚達爾沉默著拿起熱毛巾,避開傷口,擦掉血痕。
等換掉沾滿血的襯衫後,讚達爾忍不住問:
“他有說什麼嗎?”
灰風回道:“他說,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在和平的、沒有戰亂的地方長大。”
讚達爾盯著醫療艙裡的學生發呆。
是啊,他的學生,生活在和平年代,在愛裡長大,也從不缺愛。
隻可惜,在天災肆虐的宇宙中,在埃裡克那近乎詭異的運氣下,對方很難降臨到和平的星球上。
灰風想了想,決定為仙舟說上幾句話。
好歹是埃裡克臨死前、哦,準確來說是昏迷前仍掛念的存在呢。
如果就這麼重啟了,埃裡克想必會很難過吧?
灰風翻找出那遙遠的過往。
“埃裡克曾和我說過,如果擁有足夠的能力或權限,就連生死也能更改。”
“他說,他總要給自己留有餘地,給自己徹底銷號或重回遊戲的權利。”
銷號是死亡,重回遊戲則是複生。
可是他們又該如何拯救高維存在呢?
讚達爾眼神微動:“你是說,我能救他?”
灰風點頭:“他口中所說的能力或權限……我想整個星海除了你,沒人能做到。”
讚達爾無奈極了,他看著醫療艙歎氣。
“真拿你沒辦法啊。”
“誰讓你是我的學生呢。”
“我剛讀完心理學的博士,既然如此,那就順便再多讀幾個吧。”
“等到心臟停跳的時候,再啟動引擎。”
灰風:“……”
埃裡克,光是呼吸就是在拯救宇宙了呢。
為了你的仙舟,你可要多堅持一會兒啊!
此時的仙舟,街巷中聚集著無數人,他們在地衡司成員的引導下,保持著安全距離。
有人與愛人手牽著手,有人懷抱著孩童,他們笑著鬨著,一同倒數著數,等天空炸開第一朵煙花後,默契地息了聲。
他們一同抬頭看向天空。
而形單影隻、獨自抱著長生牌的馬蒂,因著集聚觀看煙花的眾人,倒顯得沒那麼顯眼了。
他不發一言,停下腳步,與其他人一起,抬頭看向天空,看向那幾近將黑夜點為白晝的、絢爛的煙花。
馬蒂不可抑製地想起了虛陵的、保密度極高的洞天。
他想,讚達爾說得太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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