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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那副假惺惺的嘴臉吧!”江晨不客氣地打斷他,“這種自以為是的慈悲,不覺得惡心嗎?你以為我猜不出你的目的?搗亂生死法則,破壞陰陽界限,顛覆大道根基,你們才好從中漁利!鐘水月不就是這麼想的?”
“你是真的誤會了!”妖僧笑得愈發誠懇,“如果真是那樣,三界都要毀滅了,縱有再多好處,又能如何呢?”
江晨嗬嗬哂道“對於你這種人來說,三界眾生皆螻蟻,豈能比得過「涅盤」長生?”
不等妖僧辯解,他伸出一隻手掌,“假若你真有這麼慈悲,不如這樣,我給你一個選擇小幽和伱自己的命,隻能二選一。你選一個看看?”
妖僧的視線落在那隻手掌上。他毫不懷疑,這隻看起來修長乾淨、似書生一樣的手掌,可以在一瞬間抹除自己的意識。
他一臉凝重之色,沉吟了良久,最終把眼一閉,長長吐出一口氣“我選小幽。”
看他那一副悲壯的模樣,江晨冷笑“你自以為是殺身成仁,卻不知在小幽的眼裡,你早已罪該萬死。”
妖僧道“貧僧從不覺得自己偉大,也無需彆人同情。”
“這是你自己做的選擇。”
“對貧僧而言,沒有第二個選擇。”
“那好。”江晨抬起手掌,“也替你省去了很多煩惱。”
他看著樹上纏了一圈又一圈的鎖鏈、密密麻麻的符咒,正要一掌拍出,卻倏然轉頭,皺眉望向東方。
妖氣衝天。
有大妖前來。
躁動的妖魔受此蠱惑,揭開了小道士雨因的符咒,撞破高牆,一窩蜂地湧向城內。
動靜數裡可聞。
“又是為你而來?”
妖僧低眉垂目“貧僧亦不知曉。”
“本來想給你鬆鬆綁,現在看來是不必了。”江晨垂下手臂,身形一閃,已出現在數十丈外。
妖僧緩緩睜開眼睛,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麵上浮現一抹笑容。
“的確是不必了……”低沉的歎息,彌漫到整個院落。
江晨掠至城牆上的時候,正好瞧見近百號妖怪同時撞擊困魔圈的場麵。
不僅僅是那些皮糙肉厚的獸妖,就連瘦骨嶙峋的木精、匍匐爬行的蟲蛇,都像是受到了某種偉大意誌的感召,一個個前仆後繼地撞上半透明光幕,不惜頭破血流。
“砰砰砰砰砰……”
劇烈急促的撞擊令半空中的芳華觀秘寶不住顫動,發出刺耳的嗡鳴。
城牆下護持法寶的小道士雨因也由此麵色慘白,渾身發抖,施咒的動作也隨之變形。
“都不惜命?”江晨一腳淩空踏出城牆。
一道月華般的光芒閃過,數十隻妖怪的軀體同時崩裂,連同腳下的大地一起,串成一道巨大的疤痕。
被這片朦朧月光浸染的妖物,接二連三地栽倒下去。或碧或青或鮮紅的血液噴湧出來,將土地染出一副斑斕的彩帶。而彩帶之後的幸存者們夾著淒號與尖叫,一個個爭先恐後地往後退卻,遠離了這一片死亡區域。
簡單的一記「空間傷痕」,至少奪走了三四十頭妖物的性命。餘眾們這時才想起了那個男人的名頭,想起了這段日子幾百號妖魔鼓噪呐喊卻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根本緣由。
江晨的身形飄然而下,落在小道士雨因旁邊。
小道士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手臂因法術反噬仍不受控製地發抖。他並沒有看江晨,而是直勾勾盯著頭頂的天空。
黑雲盤踞,似乎喻示著雷雨將至。
“它們,在上麵……”小道士的嗓子有些發乾。
以他的靈覺,在察覺到烏雲中那兩道妖魔氣息的時候,就有一種本能的戰栗之感。
在小道士雨因不算長的修道生涯裡,還未有感受過如此可怕的妖氣。
比起赤眉,比起妙羅、卞城王,此時的兩隻大妖要高調狂放得多,在未顯身形之前,已讓全城生靈都匍匐在它們的威壓之下。
“有點來頭。”江晨眯起眼睛,也望向濃雲深處,“不過這膽量就不怎麼樣了,要來不來,前怕狼後怕虎的,不爽利!”
雲層中的大妖約莫是聽到了他的評語,似有些惱怒,那黑雲便如生出觸須,在半空翻騰不止。
感受到大妖怒氣的芳華觀秘寶,嗡鳴聲愈發尖銳,仿佛要脫離雨因的控製,自行遁空而去。
江晨轉頭看了額角冒汗的小道士雨因一眼,道“你先回去吧。謹守門戶,兩個時辰以後再出來。”
雨因點點頭,沒有客套,略為吃力地收走秘寶,徑直轉身離去。
他很清楚,接下來要發生的戰鬥,超出了自己能夠插手的層級。僅僅是餘波,恐怕就非自己能夠抵禦。
另一條穿著漆黑甲胄的魁梧人影迎麵行來,與雨因擦肩而過,沉穩又渾厚的氣息令他微微側目。
——這位沉默寡言的黑劍士,應該不在那兩頭妖魔之下吧?
胡思亂想著,就見這黑劍士縱身一躍,魁梧身軀發揮出與之不相稱的矯捷,一下就登上了牆頭最高處的箭塔。
熒惑昂首看向天空。
二對二,一方在天一方在地,隔空相望。
雲層後的妖王,大概已被江晨的狂言所觸怒,控製著滾滾黑雲逐漸垂落地麵。
在那如觸須般翻騰的濃幕之後,依稀顯露出兩個龐然猙獰的暗影。一個手持巨大鐮刀,另一個背生雙翼。
“既然有緣相見,報個名字吧。”江晨說著,隨手折斷了一根枯枝。
自從「照膽」送人之後,他便很難再找到合手的武器了。以他如今的武技,除了「斬影」、「照膽」這類神兵,其他的都跟草木沒什麼區彆,大多數時候他都直接動用拳頭,偶爾遇到勁敵,為了施展劍術,他才會找件兵器。眼下兩位妖王,便是值得他動用兵器的對手。
枯脆易折的瘦枝,在江晨手裡竟發出不絕的龍吟聲,劍氣在沉沉陰雲下如寒星般耀目。
隨著他手腕翻轉,天地間仿佛更寒冷了幾分。
而那兩位氣勢洶洶降臨的妖王,腳步似乎也有微微的凝滯。
“烏山君!”
“堯山君!”
兩妖先後通報姓名,一個聲音細而尖利,另一個略為沉悶。
“我是江晨。”江晨的回應也同樣簡潔,同時一指身後牆頭,“這位是熒惑。”
兩妖聽說過惜花公子的名頭,卻不知道熒惑是誰,感覺從這位黑大個身上傳來的煞氣比起惜花公子還要濃鬱得多,不禁多看了幾眼。
“這位熒惑老兄,跟「黑劍聖」東元武是什麼關係?”烏山君發問。
它是個兩丈來高的鳥精,遍體漆黑,尖嘴利喙,頭生紅冠,一對小眼睛分散在額角兩側,不時滴溜溜打轉,一看就知道心性奸詐。
“沒什麼關係。”
真要論起關係,熒惑與黑劍聖之間的糾葛能夠扯上一長串,但江晨可不願像評書那樣先報一聲“要問我的名和姓,好比驚雷灌耳轟;家住西北暗紅丘,白袍軍中大有名;赤月劍聖禦駕前,本是武舉狀元郎;童將軍乃我授藝師,掌管西府三萬兵……”然後把薑鴻、百花、楚華、童淵等一串名字全部念上一遍,雖然這樣貌似很有一種史詩般宏大的感覺,但實在自跌身價。
兩妖明顯不信。
烏山君還欲再問,江晨搶先說道“兩位妖王跟赤眉又是什麼關係?”
形如螳螂的堯山君是個憋不住的性子,當即就答“當年俺二人與赤眉在昆侖山修行,並稱昆侖三聖。後來赤眉皈依釋教,辭彆下山,但俺們兄弟情誼不減。如今聽說他有難,俺們便前來相助!”
江晨了然地“哦”了一聲,視線在它二人臉上來回打量“原來是昆侖二聖到了,失敬,失敬。”
堯山君抖了抖手上鐮刀,叫道“你若識相就趕緊把赤眉交出來,否則就憑你這小身板,俺一刀就把你砍成兩截!還有這小破城,根本挨不住俺兩刀!”
烏山君用翅膀戳了它一下,語氣比後者客氣許多“惜花公子的名頭,咱們也是久仰了。但兄弟有難,不能不管。隻要你放回赤眉,咱們便可相安無事。”
江晨笑了笑“兩位妖王如此情深義重,在下十分佩服。隻不過這赤眉嘛,我暫時還不能放,請兩位諒解!”
堯山君麵色一變就要發作,烏山君眼疾手快按住了它肩膀,轉向江晨道“我知道惜花公子劍法高超,不把我兄弟幾個放在眼裡,但人間行事,向來要占個理字。這事說來是你理虧,怎麼也得給我兄弟倆一個交代吧?”
妖怪竟然要跟人類講道理,這要是讓彆人看到了,恐怕下巴都要掉下來。但江晨已經習慣了這種做派。隨著他修為越來越高,人也好妖也好,在他麵前大家都變得喜歡講理了。
讀書修心,是為了講道理。練劍習武,是為了讓彆人心平氣和地跟我講道理。
江晨微笑道“兩位恐怕還沒把前因後果搞清楚,赤眉招惹我在先,我略施手段給他一點懲罰,說起來也是天經地義,就算鬨到皇帝麵前去……”
“皇帝已經死了。”堯山君不屑地哼了聲。
“皇帝是個名號,死了一個,還有下一個。”
“俺懶得跟你繞彎子!你就直說吧,怎樣才肯交出赤眉?”
“此事說難也不難,你們替我去找一個人,把他的人頭帶回來,我就將赤眉拱手奉上。”
兩位妖君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問“誰?”
江晨正要說出一個名字,忽有所感地抬起頭,望向兩妖身後的滾滾烏雲,臉上也多了一絲凝重“你們還叫了其他幫手來?”
兩妖的反應隻比他慢上一線,立時也察覺到後方的不妥,同時向兩旁退開,各自轉頭望向半空。
“那是什麼東西?”
更加濃厚的烏雲,從天邊翻卷而來,將大半天空都遮蓋。那厚度比起兩妖的動靜有過之而無不及,雲層內隱隱可見紫雷閃動。
江晨看了兩妖一眼,它們臉上的驚訝表情不似作偽,看樣子並非串通好的同夥。但依然有一股冷悸之感自心底油然而生,他能感覺得到,雖然沒有明顯的殺意,但那雲層後的來客絕非善類。
空氣中漸漸多出一種不同尋常的靈力波動,至剛至陽,逐漸充斥天地。
這有些熟悉的氣息令江晨驀然記起——是它!那位操控雷霆毀滅了數個城鎮的妖仙!眾多妖魔的氣息終於將它的注意力引到了這一帶嗎?
兩位妖君看樣子也不知曉那位妖仙的來曆,向半空喊話無果後,便向江晨的方位靠近了幾分。
未知的強敵,反而促使了人與妖短暫聯合,四人的站位形成了一個防禦陣勢,以抵抗絲絲入骨的雷霆氣息。
在兩位妖君看來,以它們昆侖二聖加上惜花公子以及那位煞氣騰騰的黑劍士,對付尋常妖仙根本不在話下,就算是浮屠教主來了也堪一戰!
江晨卻並不這麼認為。他朝熒惑悄悄打了個手勢。
濃雲越聚越厚,光線如午夜般陰沉。若隱若現的強者氣息從雲層後散發出來,彌漫向遠方天地。
附近的低等妖物也感覺到那風雨欲來的壓抑氣氛,不安地徘徊轉圈,有的還發出低聲嘶吼,機靈點的已經開始逃離這塊是非之地。
即便是修為徘徊在仙聖邊緣的四人,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也開始覺得那一陣陣沉默的壓抑伴著漆黑重重地壓在心頭,連呼吸行動都仿佛受到了影響。
一陣狂風從曠野外刮來,細雨開始飄搖不定地打落。雲後醞釀著滾滾的悶雷,將下未下,愈發叫人心驚膽戰。
修為稍弱的堯山君按捺不住,開嗓罵道“哪來的不知死活的狗東西,不知道昆侖二聖在這裡辦事嗎?識相的趕緊給俺滾蛋,不然彆怪俺刀下無情!”
烏山君深深看了一眼江晨,問道“它是來找惜花公子的吧?”
江晨淡淡地笑了笑,說“我可不知道自己還認識這麼一位朋友。”
烏山君並不信。它覺得今天昆侖二聖一定是被惜花公子給連累了。
江晨緩緩抖動手腕,用枯枝斥退身前遊離的焦灼靈力,目光穿透一層層黑雲,集中到了半空那個不可一世的狂妄身影上。
那是一個並不顯得高大偉岸的身軀,看起來還有點單薄,好像是個女子。
再後麵的,就看不清了。
——那女子周身好像蒙著一層水霧,似有似無,迷茫不定。江晨的目光能夠視濃厚的陰雲如無物,卻仍然無法穿透那薄薄的一縷水煙,依稀能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輪廓,便已是極限了。
江晨更想看到的是她的臉,但被水霧獨擋,始終無法如願。
‘是她麼?’
這個疑問在江晨心裡打轉。
如果是她,為何不下來與自己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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