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杜鵑扶著江晨,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
她的心神已經繃緊到極點。草叢裡每一縷輕微的顫動,都讓她心慌意亂,捏著銀針的手指攥得發白。
敵人仿佛隨時會從某個陰暗的角落裡竄出來。路途漫漫,長得看不到儘頭。
杜鵑聞到了一股檀香味。
是敵人追上來了嗎?
她心中一顫,僵在原地,心中暗歎倒黴。
一夥人明明分散逃命,為何敵人偏偏選中了自己?
草叢深處傳來簌簌的響聲,像是有無數條毒蛇,在從四麵八方接近。
杜鵑視野側麵的一株不知名野草顫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要從那裡麵出來。她心頭驚慌,將手中銀針彈了出去。
銀針沒入草叢,發出一聲輕響,大概射到了石頭上。
然後就見一層黑色的液體,從周圍草叢中漫了過來。
杜鵑臉色泛白,渾身發軟。
她看清那些漫過來的東西,並非什麼液體,而是億萬隻叫不出名字來的黑色毒蟲,如同潮水一般,浩浩蕩蕩,圍攏過來,將四邊的所有去路都封死。
這麼多毒蟲,數目多得讓人絕望。即使她神通再高個兩三倍,也沒有任何生還的可能。
她用力抱緊了江晨,眼裡流下無助的淚水。
“江大哥,你再不醒來,咱們兩個就要死在一塊兒了!”
被這麼多蟲子一口口吃掉,簡直是最惡心的死法。一想到這些蟲子要鑽進自己身體,把自己吃得隻剩一具骨架,杜鵑就渾身發抖。相比起來,她寧願被血帝尊一劍穿心,乾淨利落地死去。
她的淚水自臉頰滑下,落到江晨頸部,在那一塊已經結痂的褐色血跡上,又流淌出鮮明的色彩。
這時,一直昏迷不醒的江晨,眼皮突然顫動了一下。
杜鵑也感覺到,自己的左手被捏緊了。她的手掌本來握著江晨的左手,突然傳遞過來的力道,在她心頭掀起驚心動魄的驚喜。
“江大哥!”
江晨睜開眼睛,從杜鵑懷中出來,慢慢站穩了身體。
“太好了,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杜鵑過於激動的嗓音甚至有些哽咽。
江晨揉了揉眼睛,視線由模糊轉為清晰。看到杜鵑這副模樣,他也猜到眼下的境況可能不太好。
他環顧四周,情況果然很糟糕。
億萬隻毒蟲構成的黑色潮水,已經快要蔓延到腳下。如果被它們爬上身體,哪怕是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人物,也隻能被啃成骨架。
江晨的目光投向遠方,心念飛轉。
這些黑色蟲子是從草叢中鑽過來的,遠處皆被高深茂密的蔥綠草葉所遮擋,不知道它們占據的範圍到底有多大。自己全力一跳再輔以空間神通,不知能否逃脫它們的包圍圈。
他快速感受了一下身體的狀態,由於大病初醒,體力匱乏,恐怕跑不了多遠。
杜鵑從欣喜中回過神來,看到蟲子們已經近在咫尺,緊張地問道“我們該怎麼辦?”
江晨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如此惡劣的情勢,他也沒有什麼信心。
“你也沒有辦法嗎?”杜鵑眼眸裡淚痕未乾,仍蒙著一層霧氣,又抬起衣袖擦了擦,啞著嗓子問,“伱的傷恢複得怎麼樣了?”
江晨搖搖頭。他的神元已經恢複了一點,但用來防禦的話,難以同時護住兩人周全。
“我們都要死?”杜鵑的聲音低了下去。
在她淚眼婆娑的注視下,江晨不忍心欺騙,道“我的「空間扭曲」隻能護住一麵,如果帶你走,你的身體會被虛空裂縫中的亂流撕碎。”
悲觀的話語讓杜鵑陷入了沉默。她怔怔看著江晨,不知想到了什麼,麵上微微泛起了紅暈,開口道“如果我死了,你能回來為我收屍嗎?”
說這話的時候,兩行清淚自她麵頰流下。
“我儘量吧。”
“隻是‘儘量’而已?”杜鵑帶著抽泣的鼻音追問。
“我不知道這些蟲子吃東西會不會留骨頭……”
“江大哥!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江晨低頭沉吟,突然指著前方道“這些蟲子好像在害怕什麼!”
杜鵑睜大紅腫的眼睛瞧去,腳下的黑色蟲海果然不再靠近。它們像是被一圈無形的堤壩所阻隔,在離兩人腳下一尺左右的時候就停下來不敢前進。
“它們怎麼了?”杜鵑緊緊抓住江晨的手臂。
儘管蟲子不再往前,這些爬來爬去的東西仍讓她毛骨悚然。
江晨沒有回答。
他凝神感知,便聞到了空氣中彌漫起的絲絲縷縷檀香般的氣息,沁人心脾,消弭著煩惱和殺意。蟲子們大概就是聞到了這種氣息,所以才縮足不前的吧!
但這檀香又是來自何處?
遠處,密林中響起三聲短促的哨聲,蟲子們像是接到了某種命令,爬動得更加瘋狂了。
杜鵑驚恐地看見,這些蟲子像是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飛快地饒著自己所在的圓圈旋轉著,成千上萬隻組成一片片黑色浪潮,一上一下地飛舞、翻騰,發出哢哢哢的低鳴,讓人頭皮發麻。
但無論蟲子們怎麼瘋狂,都不敢越雷池一步。江晨和杜鵑所在的暴風眼,反而是最平靜的地方。
“哎,怎麼回事?它們不敢過來?是你的神通吧?”杜鵑轉頭瞅向江晨的時候,便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江晨處在一片靜謐的神態中,衣衫卻無風自動,腳尖漸漸離地而起,像是被一座無形蓮台托著一般,周身流淌著白色的仙靈之氣,渺渺然仿若神仙中人。
哨聲再響,一長兩短,清越地穿透枝葉林梢。
蟲子們若潮水般退去。
“江大哥,你太厲害了!”杜鵑叫道,“你用什麼法子,把這麼多蟲子都嚇跑了?”
江晨仿佛神遊天外,對她的言語置若罔聞。
杜鵑不滿地扯了他一下,“江大哥?”
江晨回過神,道“什麼事?咦,它們都走了?”
“你在發什麼呆?”杜鵑奇怪地道,“它們不是被你嚇跑的嗎?”
“是嗎?我什麼都沒做啊!”江晨疑惑回視,“剛才正在想辦法呢,還沒想出來就被你打斷了……你用這種眼神看我乾嘛?”
“江大哥,你不肯說就算了,何必騙我?”杜鵑微惱道。
江晨剛要張嘴,遠處似有微風吹來,拂過身前柏樹,他驀地有所感應,眸中驚人的神采一閃而沒。
他極目遠眺,神識擴散開去,空氣中那一抹不協調的波動頓時無所遁形。
神識映照之處,周遭天地間一切細微的顫動皆了然於胸,似乎一切儘在掌握。
這種主宰般的感覺讓人陶醉滿足,沉浸其中,江晨幾乎忘記了身體上的傷勢。
但他很快明白,這隻是心魔自我膨脹的虛妄幻覺罷了。
可能大多數縱橫一時的高手,都有過類似的感受——以為憑一己之力,就能與天地抗爭。
殊不知人在三界之間,渺小如滄海一粟。愈是道法精深,愈能感受到天威煌煌浩浩,己身之渺小卑微。
江晨曾夢入星空神墓,瞻仰過上古時代諸天神魔演繹出的大道法則,明白自己這點本事在亙古以來的無數先賢前輩麵前不值一提,所以未敢得意忘形,很快就從虛幻的膨脹感中清醒。
他心中微微一動,想起一句話“大覺之前,元蒙關頭,妄念心生。”如今心魔來襲,莫非意味著自己已經接近了那個境界?
他放眼望去,神識延伸到更遠之處,諸念紛至杳來,腦海裡浮現出那些罪孽滔天的怨魂厲鬼,頓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尖銳的破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江晨轉頭,雙瞳中映出一點綠色光芒,由小變大,轉瞬已至眼前。
“小心!”杜鵑匆忙一揮手,召出一道清亮水流,朝前方橫掃過去。
“嘩!”
短促的一響,綠芒穿透水流,落在江晨身前。
空氣微微扭曲了一瞬,那點輕易切割了水箭的綠芒,便像撞在一堵無形牆壁上,碎成千萬片,簌簌散落。
江晨的右手按在杜鵑肩膀上“不要動!”
叫她不要動,並非擔心她被敵人傷到,而是怕她陷入「空間扭曲」中,四分五裂。
更多的破空聲從前方襲來。
江晨定睛瞧去,隻見狂風聚集如刃,排列出圓弧之形,無數花葉刀片挾裹其中,鋪蓋而至,不知有幾千萬數,天光為之一暗。
江晨沒有動。
杜鵑雖然麵色驚恐,但被江晨右手按著,也沒有動。
周圍的空氣刹那激蕩,兩人的身形逐漸朦朧,仿佛罩了層霧氣。
在江晨身上,仿佛也有一層霧氣散發出來,天地間一切皆若鏡花水月,處處透出不真實。
杜鵑睜大眼睛,隻見眼前茫茫一片,竟無法看清江晨近在咫尺的麵孔。
隻是刹那,前方成千上萬的花刀、葉刃、藤刺、風槍,便一股腦兒傾瀉到那團朦朧的光暈之中。
然後,這些鋒銳如鐵的利器,也都透出不真切的色澤,如同水中的倒影,被一隻大手攪弄之後,便破碎成上千萬片,淩亂繽紛。
沒有任何東西能完整通過那片扭曲的空間,花葉皆化為齏粉。
偷襲之人卻不死心,在那片花葉花粉未曾落地之際,又聽“嘩嘩”聲起,呼嘯的狂風從樹叢中刮來,卷起漫天花粉葉粉,朝扭曲空間之後的兩人當頭灑下。
杜鵑擔憂地想,這些粉粒中一定含著劇毒,而那狂風更是無形無質的東西,「空間扭曲」能夠擋下嗎?
周圍的空氣更加激蕩,江晨的衣袂亦獵獵飛舞起來。
煙霧般飄飛的粉粒好像遭遇到一層阻力般,再也落不到他的身上。
須臾,風平雨靜。
花葉枯枝的碎屑細粉散落在四周,卻無一粒沾上江晨的衣衫。
而周圍的草叢、樹木,則因狂風過境而變得一片狼藉。
杜鵑扯了扯江晨的衣袖,眨巴著眼睛問道“這是幻術嗎?”
“不,是我的神通,「空間扭曲」。”
杜鵑撓了撓發梢,不確定地道“我以前見過你的「空間扭曲」,當時好像沒這麼厲害……”
江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神深幽,望向一株大槐樹。
“總算發現我了嗎!”伴隨著朗聲長笑,一個瘦削的影子從大槐樹後轉出來,“這才有點意思……”
一位青袍文士踩著花葉走來,腳下枯枝斷裂,咯吱咯吱作響。
江晨往他寬大的文士袖袍中一瞥,道“你就是這裡的主人?”
青袍文士微笑頷首“正是鄙人。”
“我與你無冤無仇,為何一見麵就下死手?”
“進屋叫人,入廟拜神。你不打招呼就硬闖進來,難道不該死嗎?”
江晨冷哼一聲,目光越過青袍文士,向前方環望,視線從草叢、灌木、樹枝縫隙中掃過,覺察到了隱在叢林暗處的另一道冰冷的目光。
江晨冷冷地道“你的同夥躲在後麵。”
青袍文士的笑容顯出幾分得意“你眼力不錯,可惜難逃一死!”
“隻有你們兩個嗎?另外那位渾身長毛的猩猩兄,怎麼不一起過來?”
青袍文士的聲音冷了幾分“對付你,兩人足矣。”
“不夠吧。”江晨語氣徐緩,“你們的神通,一個是操縱毒蟲草木,另一個削弱對手力量,配合起來暗殺偷襲,的確是相當厲害的組合。不過,正麵強攻能力還有些不足,你們還需要一個能衝鋒在前的盾牌,否則一旦暴露於人前,你們的戰術就很難奏效了。”
青袍文士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冷冷地道“是嗎?”
他雙手緩緩抬起,解開了束發的頭巾,露出額頭一道青色的疤痕。滿頭長發披散下來,他的眼神亦透出野性的光芒,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銳利、冷冽的氣勢。
正如他腰間的刀一樣。
他的右手下移,動作依然十分緩慢地,拔出了鞘中的彎刀。
江晨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唇弧緊抿。
杜鵑則躲在江晨身後,像小動物似的,一雙眼睛小心地朝外打量。
她心想,這個人的氣勢突然變得好強啊,江大哥的傷怎麼樣了,不知道打不打得過這家夥。如果打不過,那我也隻能陪他一起死了。
“嗆!”
一抹白光出鞘。
刀身雪亮,猶如一塊完美的白玉,毫無瑕疵。
‘好刀!’杜鵑抓著江晨袖擺的手指捏得更緊了。
這把刀一看就是削鐵如泥的寶貝,可千萬不要砍到我身上來呀!
殺氣如打散的酒壇,濃烈的味道散向四周,蟲鳥蟻獸的聲音都在這種沉悶的壓力下選擇了沉默,生機儘去,仿佛又回到了蕭瑟的冬季。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