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無聲無息,不見半點光明,連上下左右的方位都已錯亂,唯有一片無邊無際的沉寂的黑暗,仿佛要將他的靈魂也吸納消化,融為這虛空的一部分。
此乃八階神通,「寂滅淨土」!
亦是無知無覺、永歸寂滅的深沉噩夢!
“死鬼,彆忘了本公子!”蘇芸清橫跨一步,攔在兩人中間,隔開了緊那羅的視線,亦把江晨從噩夢幻境中拉出來。
緊那羅喟然一歎“蘇姑娘,你非要來趟這灘渾水……”
歎息餘韻猶在空氣裡殘留,六道金光已從他腦後發出,朝蘇芸清飛射而來。
“兄長,打上麵——”蘇芸清發出一聲倉促的清叱,隨即身形翩然插入金光之中,險之又險地飄了過去。
江晨意識一沉,回歸軀體。蘇芸清說的話,他隻聽到了一半。
江晨仰起臉,看著上空的古堡穹頂,立即便明白了蘇芸清話裡的意思。
古堡外烈日當空,對陰神靈體有著極大的殺傷力,隻要將陽光引入,緊那羅的魂魄自然煙消雲散。
他喘出幾口粗氣,彎腰撿起一塊小石子,正待朝上擲出,忽見眼際泛起一層黯淡的光澤,似乎空間發生了些許扭動。
這種變化並不明顯,但在江晨的感知中,不啻於雪地裡突然出多一隻白狗那麼鮮明。
遠方觀戰之人隻覺得眼睛一花,江晨身後空氣中突兀地浮現出一圈詭異的波紋,自虛空中探出一支灰暗的劍尖,在人們反應過來之前便狠狠紮進江晨的身體。
如果非要描述這一刺有多快,那就是當有人看到這支劍尖的時候,劍尖已經有一半沒入了衣衫!
甚至連那一抹暗褐色光澤,都隻是殘留的虛影!
但這支帶起了殘影的劍尖,刺中的也不過是個幻象。
江晨在它刺來的一瞬間已經躍出,雙方好像約好了似的,幾乎在同一時刻行動,於是,殘影追逐殘影,劍尖追逐真身。
這時候,人們才看見了握劍之人的樣子,是一個黑色的矮小人影,身形模糊不清,如鬼魅般緊跟在江晨身後。
緋紅妖姬失聲道“他怎麼摻和進去了?”
擁有這樣如鬼魅般身法的刺客,除了「黑煞」鬼影子,不會有第二個人!
緋紅妖姬從商隊首領嘴裡聽說過,這位殺手之王會暗中隨行護鏢,卻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鬼影子的真正模樣。
但他護鏢就護鏢,怎麼又摻和到惜花公子與浮屠教的恩怨中去了?
他這樣任性妄為,會把商隊也拖下水的啊!
緋紅妖姬咒罵幾句,但顧慮到鬼影子的赫赫凶名,沒敢罵得太大聲。
江晨的後背被寒毛直豎。
他剛剛以肉身硬扛了「五濁葬身」,五感差點崩壞,神元也將近枯竭,險些沒察覺到這個近在咫尺的刺客。
價值五十萬兩銀子的人頭,若被鬼影子摘走,肯定能讓這家夥的凶名更加遠播。
鬼影子過去的戰績中已有一長串絕頂高手的名字,但江晨絕不願意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他當即全力退走。
鬼影子如附骨之疽緊隨於後,無形殺意幾乎凝聚成形,絲絲縷縷向江晨纏繞過來,令周圍溫度陡降,如裹冰寒,阻擾著江晨的手腳。
江晨足尖一點,淩空斜躍而起,避過鬼影子一記背刺。
這時江晨才辨認出來,身後那股殺氣帶著些許熟悉的味道,赫然正是自己剛才擲出去的斬影劍!
怪不得此劍丟出去後就不知所蹤,原來是落到了鬼影子手裡。
鬼影子的身法無比詭異,仿佛真的變成了一抹幽淡的影子,順著牆壁蔓延上升,陰暗中探出一道樸拙色澤,向江晨蕩漾過來。
江晨手中無劍,不敢硬擋,被逼得再度後退。
鬼影子持劍尖猛揮一記,刺入虛空,直攪得波影動蕩。
江晨在牆壁上投下的影子霎時破成了無數碎片,他隻覺身體驟然發麻,心中咯噔一下,暗呼不好。
——雖然鬼影子沒有斬中他本人,但隻要傷害到影子,竟然也會對本體造成影響!
這種神通真是詭異至極,聞所未聞!
難怪那麼多玄罡高手飲恨於鬼影子刃下!
「斬影」由這家夥來持掌,才算名副其實。
隻不過他遇到了同樣神通詭異的江晨,注定要無功而返。
江晨的反應亦是快若閃電,在間不容發之際施展出了最後的「空間跳躍」,隻見倏忽一眨眼的當口,他如鬼魅般橫移幾寸,人出現在牆壁的另一端,原本被斬碎的影子匪夷所思地憑空消失了!
換成其他任何人見到這等奇異的情景,恐怕都會怔愕片刻。
但鬼影子沒有,似乎千百次的搏命之戰已讓他能夠麵對任何情況心靜如止水。
他眼中隻有近乎麻木的殺意,劍尖劃出一道幽暗弧線朝江晨緊追而去。
江晨這回沒有躲。
借著剛才「空間跳躍」爭取的距離,他有足夠的時間轉過身來,正麵迎敵。
被人從背後偷襲是一回事,正麵交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哪怕狀態並非完好,江晨也不會畏懼「玄罡」之下任何一人!
風聲呼嘯,兩道人影飛快地貼近,又以更快的速度分開。
局麵瞬間逆轉過來。
鬼影子這回沒有選擇一擊即退,絕對是重大的失誤。
他或許是認為江晨體力所剩無多、又擲出了「斬影」魔劍,手無寸鐵,應該不是自己對手——但事實證明他的想法錯了,錯得很離譜!
一道驚雷般的血色光芒自蕩漾的波紋中突起,倏忽間已狠狠撞開了「斬影」劍尖,懾人的鋒寒襲至刺客麵門。
鬼影子終於明白自己錯了。
他決定馬上就走。
鬼影子退出三步遠,江晨電閃而至,帶起一道赤紅色火焰殘影,暴風驟雨般的攻擊洶湧而來。
鬼影子來不及施展神通便被這一陣瘋狂的攻擊迫得連連後退,血色浪潮幾乎吞沒了他的身子。
江晨右手指尖以血罡凝成劍氣,刺向鬼影子周身要害,嗤嗤的破空聲響不絕耳。
相比於七階玄罡,八階金剛武夫的攻擊方式更加多樣,血氣所凝成的劍影足以切金斷玉,威力不下於俗世的寶劍。
雙方正麵交戰,鬼影子毫無還手之力,陷入被反過來追殺的窘迫局麵,狼狽逃竄。
江晨開口譏笑道“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所謂的風雨樓「黑煞」也不過如此,還不是被老子攆得跟狗一樣!”
遠處的獵手們也小聲議論起來,都覺得鬼影子這回踢到了鐵板上,恐怕要陰溝裡翻船了。
鬼影子心中萌生退意。
江晨揮出的道道血罡劍氣縱橫交織、疾如雷電。
鬼影子勉強接了一劍,頓時被這股剛猛無匹的力道震得臂膀一顫,身體借著這股力道往後飄退。
江晨見狀冷笑,手中的小石子驟然擲出。
鬼影子的借力卸力之手段,已經達到了一個神乎其技的地步,連蘇芸清也自歎不如。
就像一團棉絮、一張紙屑、一片落葉、一朵蒲公英,飄在風中,渾不受力。
你若用蠻力去抓他,不但不能得手,反而被他借勢逃走。
然而,他今天遇到的敵人是江晨。
他不該借江晨的力。
隻要借了力,逃跑的路線就變得有跡可循。
所以江晨手中的石子所瞄準的位置,正是鬼影子下一個落腳點,預判沒有半點偏差。
“啪”地一響,皮肉破碎、骨骼斷裂的聲音,從鬼影子左腿傳來。
血液迸灑,自膝蓋以下,那條小腿被砸成了一個扭曲的弧度,慘不忍睹!
任何人看到這一幕,都會倒抽一口涼氣,替鬼影子感到疼痛。
緋紅妖姬暗暗感歎“鬼影子這條腿廢了。”
鬼影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壓抑的慘呼,竟然去勢不止,如同野狗一般四肢著地,連滾帶爬地奔向遠處。
“鬼影兄留步!像你這麼冷酷的男子,怎能用這樣狼狽的姿勢趕路,不覺得有損形象嗎?”江晨如惡魔般的譏笑從後方響起。
鬼影子微微轉過身體,肩膀一抖,一道幽光從他衣袖中滑出,朝江晨筆直射來,發出清銳的破空聲。
江晨看清那個物事,正是落在對方手中的斬影劍。
他略一猶豫,稍微側身避開散發出詛咒氣息的劍刃,探手握住劍柄。
這柄魔劍他已使得順手,重新握在手裡,劍身也發出陣陣清吟,仿佛在表達著與主人重逢的喜悅之情。
鬼影子擲出斬影劍後,就頭也不回地逃向遠處。趁江晨接劍的同時,鬼影子用兩隻手和一隻腳協調奔行,整個人往前方飆射而去,速度竟然沒有減慢多少,完全不像一個斷了腿的傷者。
眨眼的工夫,他已奔出百步之外,融入到古堡另一側的陰影中,再也不聞聲息。隻有沿途灑下的斑斑血跡,彰示著他逃跑的方位。
江晨也懶得追趕,冷冷地道“下次再遇上我,廢伱另一條腿!”
他握劍在手,縱身往牆壁上空躍去。
現在還剩一個半死不活的緊那羅,隻要打破古堡穹頂,就能乾掉他。
江晨掠至半途,眼際就瞥見一道金光當頭打來。緊那羅果然注意到了他的意圖,隨意一個念頭,就有無數金色符文攔住他的去路。
江晨在牆壁上用力一踩,身子淩空翻滾半圈,以頭下腳上的姿勢避開金光符咒,同時踢碎了一塊土磚,沙石飛濺。
騰起的沙塵中,驟然爆發出一片清冷的月光,撕開了無數攔路的符咒,也撕開了穹頂的石板,發出“轟隆”一聲悶響。
人們紛紛抬頭望去,隻見穹頂出現了一道裂縫,一線陽光從縫隙中透了下來。
“緊那羅,我送你最後一程!”江晨的狂笑在古堡中回蕩。
伴隨著大片土石嘩嘩下落,正午的陽光照射進來,古堡內一片通明。
高懸於半空的緊那羅來不及躲避,暴露在灼熱的烈日下,周身護體金光霎時如同積雪般融化,身形輪廓迅速變得稀薄。
沒有軀殼依托的陰神,馬上就要煙消雲散。
在離開的最後一刻,緊那羅發出悵惘的歎息“情深緣淺,路遙馬亡……”
最後一個字還在空氣中繚繞,他整個人已從世界上徹底消失,連一縷青煙都沒有剩下。
此時將近百裡之外,在烈日下奔行的乾達婆突然止住腳步,感受到自己與緊那羅之間的姻緣紅線儘數斷裂,不由目眥欲裂,仰天發出一聲尖銳的長嘯,悲鳴聲直衝雲霄。
緊那羅這個名字,從此徹底歸於虛無。
他燃儘一生修為,舍棄輪回的機會,寧願魂飛魄散,就是為了掩護乾達婆離開。如今乾達婆已經逃脫,他自己卻永遠失去了複活的希望。
姻緣紅線斷裂,三世之約已毀。
乾達婆雙目赤紅,臉上仍殘留著淚水的痕跡,仰頭望著天空中那輪烈日,捂著自己心口緩緩說道“你放心,三生三世,我都會記著你……”
古堡裡,蘇芸清長喘一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罵罵咧咧地道“兄長,攤上你這麼個災星,本公子不知道要受多少累!”
江晨笑道“好兄弟有難同當嘛。”
經曆一輪激戰,兩人都累得夠嗆,體力所剩無幾。
但商隊諸人望著他們的眼神,都帶著敬畏之色,沒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去占這兩位凶神的便宜。
好一個「惜花公子」!《花紅榜》第一,果然名副其實,是個比「桃花刺客」還凶殘的狠角色!
連浮屠教的兩位菩薩都栽了,還搭上了一個「黑煞」鬼影子!
親眼目睹這一切的人們都得掂量掂量,那五十萬兩銀子的賞金固然誘惑,卻也實在太燙手,一般人恐怕沒這個命去拿。
此戰之後,再沒人能阻止江晨與黑劍聖見麵了。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