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愈敏銳的捕捉到了對方的這個動作。
在心理學上講,這個動作是一個人心事被說破,然後用身體回退來保護自己的一種表現。
這位中年胖大叔的經曆還真是被沈愈給說中了。
因為最近家裡缺錢,昨天他坐火車從四百多裡外的安州來的東江。
剛下火車他就跑來了青牛觀古玩市場,大大小小差不多進了十幾個古玩店,可是無一例外給的價格都很低。
有的簡直是給的收破爛的錢,一件一百。
這讓本來心氣很高,幻想賣了古董可以給兩個孩子各買一套樓房的他心涼了下來。
更要命的是,錢包不知道怎麼回事也沒了,若是古董賣不了,那他身上現在連回家的路費都掏不出來。
所以他才來這二葷鋪借酒消愁。
「小夥子,既然你覺得我出的價格不滿意,不如就由你來出個價吧?」
沈愈故作沉思,「古人愛玉,他們認為玉乃君子之器佩戴在身邊大有益處,但是玉這東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您彆誤會,我不是故意貶低您的這兩件古董,若是我看不中眼,我也不會跟您買是不是?
「坦白講,您這兩個物件若真是稀世奇珍,我想那些古董店的店東掌櫃不可能把送上門的錢丟出去,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您讓我出價,我肯定是越低越好,若是可以幾百塊錢一個最好了,但這樣您肯定不賣,甚至還會大為生氣,所以這價最終還是得您出。」
中年人聽到沈愈這樣說,竟然很是認真的點了點頭。
沈愈又道:「這樣吧,我再痛快些,您的價格隻要不是太高,差不多的話這兩個物件我都收了。」
「這……」中年人開始躊躇起來。
話說到這裡,對方願意賣就賣,不賣也就算了,沈愈有自己撿漏的底線。
第一點就是不坑不騙。
第二點也不會把人家的真古董說成是破爛。
第三點,不會自己吃肉連湯都不給賣家喝一口。
那種上千萬的古董非得弄到幾百塊錢買的事他做不出來。
比如陳赤俠賣他的那幾件古董,沈愈給的價可說是全舊貨市場最高的,就是這樣沈愈心裡也多少存了些愧疚,所以才幫陳赤俠的野茶進入東顧百貨。
也許是好心有好報,若不是因為這件事來東江當麵感謝顧青青,沈愈也不會碰到今天這個漏。
有人會問,你既然這麼好,那乾脆說給對方具體的價值不就完了?
沈愈自問還做不到這一點。
開門做生意就是賺錢的,能守住底線那就是好人品。
「談價先不急,你起碼得上手看看我這物件。」中年人一邊說話,一邊大方的把印章與長命鎖擺在的沈愈麵前。
長命鎖沈愈沒有去碰。
「印章」一入手,沈愈就知道自己看錯了,這哪裡是什麼印章,而是一方鎮紙啊。
鎮紙就是文人書寫字畫時用來壓住紙張的那個工具,也叫紙鎮、文鎮,在民間還有很多叫法。t.
雖然鎮紙不屬於文房四寶,但卻是文人書房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因為古人是用毛筆寫字作畫,一邊寫字,一邊還要防止自己的衣袖沾染上墨汁,所以得用左手扯住自己右手的衣袖才能書寫。
這並不是怕衣袖沾到墨池中的墨汁,而是把衣袖把寫好的書信字畫給蹭了,因為墨汁徹底乾透是需要時間的。
所以鎮紙對古人來說非常重要。
鎮紙
什麼材質的都有。
窮書生有窮書生用的,比如石質的,甚至有重量的石塊也能當鎮紙。
達官顯貴則就講究多了,一般是用金、銀、銅、玉、瓷來細細雕琢。
手中這個玉質鎮紙頗為小巧,當是書寫信件時壓信箋用的,所以沈愈遠遠看去才會誤以為是印章。
並且這也不是什麼黃翡,更不是冒充黃翡的黃龍玉。
而是玉中之王,稀世奇珍「甘黃玉」。
黃玉,和田玉之一。
這裡的黃玉指的是原生黃玉,要通體一色不能露白。
也不能由外而內顏色變淡,否則就是黃泌料。
所以和田黃玉極為稀少。
在古代黃為貴,屬皇族之色,並且黃與皇諧音,屬王者之字。
此鎮紙拿在手中玉質晶瑩剔透,觸之溫潤細膩。
周身很素,沒有任何的刻字與紋飾。
沈愈在單肩包裡取出強光手電,打光後,通體無綹,無裂,無雜質。
「真是寶物啊。」沈愈在心裡跟自己暗暗說了一句。
東漢文學家王逸在《玉論》中講解玉色的精華當為:「赤如雞冠,黃如蒸栗,白如截脂,墨如純漆。」
所以黃玉中的極品,當如新撥熟栗一般的顏色,謂之甘黃玉,也叫做蒸栗黃,是一種極致的顏色。
現在沈愈手中的這個玉鎮紙便是如此。
明代著名戲曲作家,大藏書家高濂在他所著的《遵生八箋之燕閒清賞箋》中這樣寫到:「玉以甘黃為上,羊脂次之。
「以黃為中色,且不易得,以白為偏色,時亦有之故耳。
「今人賤黃而貴白,以見少也,然甘黃如蒸栗色佳,焦黃為下。」
華夏收藏古董,尤其是珍貴的古董,大部分都是能在各種古書上找到脈絡的。
找不到脈絡的,可能隻有元青花這一家。
那高濂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呢?
他的意思就是所有存世的玉中,當是以甘黃玉是最珍貴的,就算是羊脂玉也要排在後邊,若你是一個藏玉之人,並且覺得羊脂玉為貴,那是你見識少。
這雖然是高濂一家之言,但也可看出甘黃玉的珍貴之處。
高濂兼通醫理,更擅養生,還是一位養生學家,他幼時患眼疾等疾病,因多方搜尋奇藥秘方,終得以康複,遂博覽群書記錄在案編成此書。
《遵生八箋》共有19卷,是總結華夏曆代以來日常生**驗的集大成的著作。
其中山川逸遊、花鳥蟲魚、琴樂書畫、筆墨紙硯、古董鑒賞等知識無所不包。
其中涉及到古董鑒賞的幾卷沈愈已經可說是倒背如流。
沈愈正在沉思,這時陳小魚湊了過來,「愈哥,這肯定不是黃翡,也不是黃龍玉,但要注意是不是黃口料啊。」
沈愈壓低聲音,「不是,上佳的黃口料雖然渾厚油潤外表非常接近黃玉,但僅僅是接近,就像貓跟老虎都是貓科動物。
「所謂由內及外自然天成者方為黃玉,黃口料的基質歸根結底還是白玉,隻是因長期受地表水中氧化鐵滲濾在縫隙中才形成了黃色調,與天然黃玉那是八竿子也打不著。」
他倆躲在一邊竊竊私語,矮胖中年人到是不以為意,畢竟他喊出了三的總價已經算是巨款,對方商量一下也是說得過去。
他也不怕沈愈與陳小魚搶了他的古董跑了,要知道這可是青牛觀古玩街附近,東江最繁華的地段之一,滿街都是攝像頭,在安全上毫無問題。
就是對於自己到底該喊個什麼價他現在心裡很是嘀咕。
要多了,怕沈愈不買了
,要少了自己心裡又是不甘心。
要不然兩件古董要這小夥子三十萬,然後買一送一,長命鎖算是印章的搭頭?
中年人想到了一個比較合理的出售方式,心裡也暗暗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