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張《戲水遊魚圖》是一副佚名畫。
或者說是一副神采如生的絕品佚名遊魚畫。
佚名就是無名的意思。
佚名畫並不是說沒有畫名,而是指畫上沒有畫家本人的署名與落款。
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話講就是不知道此畫到底是誰畫的。
在如今各大博物館館藏的古代書畫作品中,佚名書畫占了很大比重。
尤其是元代以及南宋,北宋時期的作品,佚名不落款的居多。
一些流傳數百上千年的字畫直到現在也仍然不知道其作者姓甚名誰。
原因很簡單。
因為宋代之前,很多畫家不為名利,其作品多為窮款或者無款,也就是不寫自己名字。
即使有落款也不會輕易讓人找到,多是藏在山石樹冠或者邊邊角角中。
藏起來落款很難找到,邊邊角角的落款在曆次裝裱時又容易被裝裱匠人無意割掉,很多就算本來有款的字畫時間長了也可能變成無款。
在書畫完成後落款鈐印,並題上自己名字的做法是宋元以後才逐漸盛行起來的。
確切的說是明代才流行的。
唐代與北宋落款的畫極為稀少。
南宋,元代的也不是很多。
到了明清,因為很多畫家指著賣畫掙錢,必須要落款。
還有很多文人互相追捧,你畫了一張畫,我給你題一首詩,我畫一幅畫,你給我蓋個章,這樣一來落款署名才多了起來。
這時,裴玉琴湊到沈愈耳邊低聲道“怎麼樣?”
“還得再看看。”
在古代,魚即為餘。
年年有魚就是年年有餘。
這也是人們對風調雨順,生活富足的一種期盼。
明清畫譜集大成者,有繪畫教科書之稱的古籍《芥子園畫譜》中提到一則“畫魚訣”的繪畫訣竅。
上麵這樣講
“畫魚須活潑,得其遊泳象,見影如欲驚,覓食意閒放。
“浮沉水藻間,清流姿蕩漾,悠然羨其樂,與人同意況。”
這些詞彙簡直是為此畫而生。
“好畫,絕對的好畫。”
收斂心神的沈愈逐漸冷靜下來。
他終究是打小在祖父身邊長大的,唐畫真跡都見過,一副佚名魚龍畫固然神奇,但也不是說就完全沉醉於其中。
實話講,這種因為光線問題而出現內容變換的畫沈愈確實是第一次見到。
但古人的智慧現在人很難研究明白,多一副遊魚圖也不足為奇。
若是心緒完全被這一點影響,那鑒定字畫也就無從談起。
“陳老,不知此畫在您家流傳幾代了?”裴玉琴輕聲問了一句。
對於裴玉琴怎麼鑒定這幅《戲水遊魚圖》沈愈很感興趣。
因為古代畫魚名家實在是太多太多了,所以鑒定此畫真的很有難度。
沈愈看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看出這是哪位名家的作品。
甚至連哪個朝代的也無法斷定,當然,這是在沒有使用眼睛特殊能力的情況下。
裴玉琴問的這個問題很好。
字畫最講究一個流傳有序。
也最看重一個名氣。
普通人如此。
豪商如此。
大收藏家如此。
帝王名臣也是如此。
大收藏家項元汴收藏字畫往往是按照名氣排列。
宋徽宗的《歲安圖軸》被他排在了所有收藏中的第一位。
也就是千字文的第一位,天字位。
你說宋徽宗的畫功能比得過韓滉還是韓乾?
比得過李公麟還是米芾?
比得過趙孟頫或者黃公望?
乾隆皇帝也是如此,名氣大的就喜歡。
一位豪商書房掛了一張畫,彆人問,這是哪位名家的畫作啊?
豪商說唐寅的那是麵上有光,但若說不知道是誰的,那就沒麵子了。
錢既然花了肯定要買名氣大的。
所以作偽者為了利益最大化,往往根據作品的風格補入與之風格相近畫家之款識,印章,題詩等冒充真跡出售。
很多時候可說真假難辨,也讓很多大收藏家打過眼。
一副佚名畫是不是流傳有序對於其價值來說極為重要。
甚至可以說是最重要的一點。
因為隻有被珍藏的才值錢,若古人沒有收藏此畫,那佚名畫就賣不了高價。
裴玉琴在高古拍賣任副總,又是興庭古玩的總經理,這一點自然是門清。
所以直接問此畫的傳承問題。
陳老聞言緩緩閉上雙目好似突然陷入了回憶中。
過了好一會他才歎息一聲,“從家裡的書信以及記錄大事的筆記上看,這是我高祖去京城談生意時在一破落戶家中買的。
“那戶人家祖上顯赫,卻是出了個敗家子,就跟我家差不多吧,後人賣祖宗的畫……”
想起了傷心事,陳老又是一陣歎息。
“當時我高祖花了整整一百兩紋銀才將此畫買下。
此畫到手後高祖極為喜愛,可說視若珍寶。
“也花重金請過許多鑒定名家看過,當時大部分掌眼師父都說是宋畫,但具體是誰畫的,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聽到陳老如此說,裴玉琴臉上喜色一閃。
畢竟宋畫在現在來說那是無價之寶,能確定是宋畫,那上了拍賣會沒有低於五百萬的。
而沈愈卻是心中一緊。
宋代畫魚名家眾多,有徐友,徐白,徐皋,袁義,僧傳古。
趙克夐,趙叔儺,董羽,楊暉,宋永錫。
劉寀,候宗古,陳可九,周東卿等著名畫家。
北宋《宣和畫譜》將“龍魚”畫作為十個繪畫門類之一。
甚至將其排列在山水、獸畜、花鳥畫之前,可見宋人有多愛龍魚。
但宋畫保存到如今的幾率太小了,若陳老真咬定這是宋畫,那價錢先不說,在真假上就值得存疑。
畢竟就是南宋末年距今也有近七百多年,紙壽千年那也是需要多次裝裱才能保存下來,一副無名氣的宋代佚名畫傳下來的幾率很小很小。
但陳老下麵的話瞬間打消了沈愈的疑慮。
“後來我的曾祖,祖父,包括我父親以及我都請不少鑒定名家看過,但誰也沒能說出此畫到底出自何人之筆,甚至畫的年代也有很大爭議。
“宋畫,元畫,明畫,清畫都有人說,還說的有理有據。
“說句有意思的,就是近代吳昌碩,白石老人,張大千等名畫家也被當作過此畫的作者。”
聽到這裡沈愈與裴玉琴都笑了。
陳老這是在諷刺現在鑒定市場上一些不懂裝懂充大師的掌眼師父。
既然是陳老高祖買的畫,那至少也是清代嘉慶或者道光年間的畫才對。
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近代大師們的作品。
“說宋畫的有說是袁義真跡,也有說是董羽,徐白真跡,最多的是說出自宋末畫魚名家周東卿之筆。
“說元畫的都是說此畫為元代著名僧人畫家賴庵的作品。
“最多的鑒定結果是說此畫為清代的,是惲壽平,郎世寧這兩位清代名家仿宋代趙叔儺之作。
“我也是暈頭轉向不知道具體是誰的,但有一點,此畫不可能晚於清代嘉慶年間。
“好了,我有些累了,既然是陳大山這個不孝子用錢,就讓他來談吧,失陪了。”陳老拄起拐杖就朝臥室走去,進了臥室又把臥室門緊緊關上了。
很明顯,對於出售祖宗留下的字畫,陳老心裡是很難受的。
但是兒子用錢又不能不賣,所以直接來了一個眼不見為淨。
“沈愈你怎麼看?”
此刻屋內隻剩裴玉琴與沈愈二人,裴玉琴美目掃了下正聚精會神觀畫的沈愈,柔聲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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