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玉是懂做戲做全套的。
不，也不是完全做戲。
她之前，乃至現在，都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英王還活著。
他們同桌吃過飯，他們一起擼過毛毛，他是個沒有架子的王爺，他每次都挨不過底下官員的苦求將自己的私庫掏光。
他愛吃她家的飯菜，愛穿她送的狼皮護膝，賞過她金牌牌，對她扮小子的事閉口不提。
每次見麵，都會笑嗬嗬的喊她：小二，過來！
閆玉喊得嗓子都啞了。
眼淚無聲的淌。
“滅火堆，用濕布捂住口鼻！王爺你聽到沒有，我們在外麵呢，堅持住！”
“你彆怕，就快了，快了！”
“小二一定能救你出來，一定能！”
“追來的壞人我殺了，有跑的，沒關係，他們再來我再殺，我可厲害了，一箭一個，準著呢！”
“等你出來，小二射給你看！”
“王爺，你聽到沒？聽到沒？！”
昏暗的雨幕中，隻有小二一個人的尖細聲音。
絲絲縷縷的透過石泥鑽進洞中。
英王昏昏沉沉，身上軟的沒有半點力氣。
他想說小二你不要喊了，我都聽著呢，你啊你的，要稱您，也就是我，不和你計較。
還有，你一個小女娃，這麼能耐，我可怎麼賞你。
他好困，隻想睡去，又隱隱曉得不能睡。
小二啊，彆學你乾爺，明明能好好說話，偏要掐著嗓子，又細又尖……
英王的手指艱難的動了動，便再無動靜，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
閆玉是挖石頭的主力。
她身形最輕便，外麵的棉衣早就脫了扔到一邊，此時身著短了好大一截的單衣蹲在石堆上方用手硬扒。
包在手上的布條破破爛爛，隱隱滲出血來。
終於，一塊石頭被搬開，飄出幾許淡淡的黑煙。
閆玉愣了愣。
哇哇大叫。
“通了！挖通了！
……
挖通的洞口太小，隻有閆玉這樣的身形能鑽進去。
她毫不猶豫，第一時間爬進去。
先按著記憶找到英王的位置，摸他身上的布料，確定是英王本人沒錯，冷靜的將胳膊伸到英王的口鼻前麵。
不是不想用手，而是手現在傷著，木著，感覺不靈敏。
有呼吸！
閆玉的眼睛亮了亮。
摩挲到胸口的位置，小腦袋貼過去。
有心跳！
黑暗中，她興奮的身上直打顫。
還活著！王爺還活著！
撕！
裡衣真不能再撕了，隻能撕褲腳。
閆玉抖了抖上麵沾上的灰土，輕輕覆在英王的口鼻處。
而後大喊：“找到王爺了！王爺沒事！”
“快挖，王爺還活著，還活著！”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外麵的人好像一下都活了過來，亂哄哄的，七嘴八舌。
透光的洞口一點點變大。
英王睜開眼時，便看到這樣一副畫麵。
小二背對拖著他，朝著那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處前行。
光影朦朧，明滅模糊。
他剛想開口，有什麼東西掉到他嘴裡，全是渣滓，他隻能用力將它們吐出去……
從石頭上滾過很疼，磕磕碰碰難免，英王後知後覺的發現，小二給他身下墊了棉衣，用布條將他捆住。
從山洞裡被拖出來，英王終於得見天光。
他心神鬆動，暈眩再次襲來。
昏倒的前一刻，英王還在思考一個問題。
小二為啥要倒著拖他。
腳先出去，頭在後頭。
到底是誰教她這麼拖人的！！！
……
這一回閆玉再說要換地方，沒有一人反對。
因他們的緣故，差點讓王爺命喪山洞，親衛們十分自責，對上閆小二莫名就矮上一頭。
英王昏迷，閆懷文醒著，這位閆先生倍受王爺寵信，英王是如何禮遇都在他們眼中。
閆先生傷到頭，血流了不少，眼下雖止住，一路顛簸，又逢大雨，身上開始發熱。
蒼白如紙的臉上，兩抹暈染的紅，眉眼如霞，穠麗不見豔俗，被清冷如霜的淡漠壓製，眼底黑邃，幽幽不可見深。
被他瞧上一眼，仿若被照骨鏡晃到一般。
這位並不說話，但他的存在，無人可以忽視。
閆小二十分自然接掌了這支隊伍。
她是閆先生的親侄，是王公公的乾孫，斷後殺敵，又救下英王性命。
還有她幾次指揮，皆得當適宜，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
閆玉清點人數，將他們重新排列分組。
又命人就近取材，捆紮了幾個簡陋的擔架。
她初步判斷，大伯應該是被砸到頭，有些腦震蕩，雖然他一直強撐不說。
更麻煩的是發熱。
她懷疑是傷口沒有處理好發炎了。
大雨不止，雪上加霜。
英王頭上的傷比大伯好些，目前沒有發熱的症狀，著實是個好消息，但他煙毒未清，才會一直昏睡。
山洞裡的另外幾個親衛也不同程度中了煙毒，最嚴重的，拖出來已經沒了氣。
幾個救回來的現在也軟的像麵團一般，難以行走。
閆玉認為英王之所以能逃過一劫，大概是因為他原本便傷著，一直暈迷躺在地上。
位置低，呼吸節奏平穩意味著需要交換的空氣含量也低，真可謂福大命大。
三十來人的隊伍，光是無法自行移動的就占了六個。
身上有刀傷箭傷的，隻要還能走，都沒資格說自己是傷員。
被閆玉當好人一樣使喚。
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看看閆小二的兩隻手，血肉模糊一片，細碎的小石子埋在裡頭，傷口兩邊的肉被水泡的翻著，肉白血紅，還有清不乾淨的灰，混雜在一起，猙獰刺目。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孩子的手。
“前麵探路的去了多久？”閆玉盤腿坐在英王的擔架上。
王爺嘛，規格肯定要比尋常人高一些，他的簡易擔架是最寬的。
英王躺一側，她反正人小，盤腿占據另一側。
長弓、箭囊、刀被她整整齊齊的擺放在身前，一有情況，伸手就能夠到。
好在英王現在是暈著的，不然一扭頭看到這些，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或者，特彆有安全感？
閆玉徹底貫徹執行大伯的指令。
她不知道英王在被拖的時候醒過一次，已經看到她了。
閆玉記得真真的，要讓英王醒來的第一眼看到她，必須要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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