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老,小的小,衣服打滿補丁,露在外麵的雙手又粗又糙,頭臉收拾的還算乾淨,目光沉重滄桑。
連那些孩童眼中都沒有他們這個年紀的天真。
膽怯、畏懼、小心翼翼的縮著身子,頭低得快要埋進土裡,任憑周遭的人打量,躲都不敢躲。
閆老二看清了人,先將李雪梅送回屋裡去。
外麵人多,擠到就不好了。
幾個押送人來的衙役看到他,眼都笑沒了。
“閆二!兄弟們可都聽說了,大老爺十五那天過來在你家吃的可香,今兒,咱們也厚著臉皮討一頓茶飯,你可不能藏私啊,整治兩個好菜,嘿嘿,看到沒,酒咱們都拎來了!”
閆老二一看他們果然是拎著好幾個酒壇,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們就跟上自家一樣,我親自下廚……這些人都要安置在我們村?”
“啥安置,這些人都是大老爺派來給你們乾活的,有個地方能住有口飯吃餓不死他們就成,彆說兄弟們不關照,呐,那幾個,彆看現在病懨懨,養好了都是壯勞力,這些人命硬的很,你讓他們歇幾日緩緩,看看咱說的真不真……”
“就是有一條你和你們村子人得記著點,這幾個病的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雖說他們應該沒那麼大的膽子敢跑,以防萬一,還是拿著點他們家小才好,這樣用起來咱們都能安心,不然人真跑了,不止你們村子,咱官衙和大老爺都要擔乾係。”
“放心,老的小的看著弱,都有把子力氣,石頭都抬得。”
“對了,怎麼不見閆戶書?”
“我哥可能帶孩子出去轉了,估摸這一會就家來,哥幾個跟我來,這就是咱家院子……”閆老二將人引進自家。
羅村長和幾個村老在一起滴咕。
“不想人來的這麼快,讓他們住哪?”
老宋頭砸吧砸吧嘴道:“看著是可憐,但到底是犯了事的,我說你們可彆瞎好心,這些人咱管吃住都行,多的可彆搭腔,遠著些,都記住嘍,這就是來給咱們乾活的。”
王大爺瞪他一眼:“用你這老小子囉嗦,咱們拎得清。
不過……大人也就算了,那些孩子能有啥過錯,就是投胎沒看準,生錯了人家,有幾個還病著呢,咱多少給整點藥吃吃,不然這麼小的孩子,熬不過來。”
幾個老頭點頭,同意他的說法。
待閆懷文帶著閆向恒和閆玉歸來時,村人竟然還沒有散去。
他們稀奇這些被流放的人長什麼樣子,更在意這些人會被安置在哪。
眼下小安村沒有空的屋子,很有可能會讓這些人住進他們家裡。
大家夥連活都顧不上乾,在這盯著看。
想要從麵相上辨彆出哪個事少省心好相處。
梁滿山見閆懷文回來,上前一步,將人拉到一邊。
閆玉和大哥對看一眼,默契的跟上去。
“那幾個快班的說了,人咱們可以用,名還是掛在采石場,也不好對外宣揚。”
閆懷文點了點頭,道:“我明日便走,這些人如何安置,滿山多費心。”
梁滿山:“這些都好說,我隻擔心他們不服管,想著跑……”
閆懷文輕笑道:“滿山不必憂心,沒有戶籍他們能跑去哪?關州不比樂山,進山尚有活路,這附近的山,他們跑進去,隻有一死,更不用說他們不是老就是弱,怕是無膽,再者,田大人敢將人送來,定有所倚仗。”
“你這麼說我便放心了。”梁滿山鬆了口氣,想了想道:“我想將那幾個病的放在男丁多的人家,你看如何?”
“甚好。”閆懷文的目光落在那個眼熟的小女娃身上,緩聲道:“我家寬敞,也可住人。”
梁滿山不讚同:“不妥不妥,你一離開,家中隻有懷安兄與恒兒兩個男丁,若這二人再有事外出,隻剩一室婦孺……”
“無妨,左近鄉鄰十分得力,住二三孩童還是使得。”
況且,他家小二,足抵男丁。
閆老二在廚房忙活開,那幾個衙役哪也不去,在旁邊陪著,幾個大男人霸占了廚房,殺雞宰魚好不快活。
村裡人等了許久,村老們終於商定了這些人的去處。
不用領人回家的鬆了一口氣,被安排人住過來的幾戶也沒什麼意見。
左右住不久。
剛剛秀才公說的清楚,讓他們自己趁著不忙的時候起個房子住,村裡最多幫著搭把手。
他們的口糧、一應所需都先記上賬,乾一日活給他們記一日工分,到時候兩兩相抵。
聽到給這些人算工分,大家夥心裡就有了數,知道該是啥態度對待他們了。
就當他們是幫工。
得了準話,便將人一分,帶著人回家。
閆懷文也領回來一個,不,是抬回來。
這些人裡病的最重的就是這個小女娃,大病初愈,還沒有養好,渾身軟得像麵條,站著站著就能倒下。
閆玉認出她是之前在虎踞見過的那個,無論是她的叔叔,她的哥哥,還是她,都給閆玉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將人放到她房間的炕上,閆玉轉身出去,便將自己屋子的火牆點著。
再回來時,臉上多了一副口罩。
“你叫什麼名字啊?”閆玉問道。
“晴……兒……”女娃小小聲道。
她怯怯的看著這個好看的小哥哥,一動都不敢動。
“名字真好聽。”閆玉笑著誇道。
“你彆害怕,我們村裡都是好人,也不會讓你們乾多累的活,比采石場輕鬆多了,到明年開春前,估計你們都會待在這,趁這幾個月好好養身體。”
她摸了摸炕,溫度還沒有上來,便幫著掖了掖被子。
“我們村有郎中,現在怕是顧不過來,等會我去請人過來看看你。”
小女娃呆呆的看著她。
閆玉知道她剛到一個新地方,怕是滿心的惶恐不安,讓她溫柔的安慰人,這個真不會,隻能像老媽子一樣絮絮叨叨,希望能減輕一些小女娃的害怕。
“我娘有身子不方便過來,我和大姐說好了,我倆輪流照顧你……”
正說著,大丫便端水進來。
看她乾巴巴的和人說話,不由好笑。
“小二,來,給我搭把手。”大丫試了試水的溫度,將布巾沾濕,準備給這個小女娃擦一擦頭臉。
閆玉終於找到了照顧人的節奏,趕忙過去將人扶起來。
不想小女娃軟軟的說不要,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還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哭喊:“哥哥……嗚嗚……哥哥……”
閆玉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
瞬間明悟!
對啊,她現在是個“小哥哥”!
“小妹妹,你仔細看看我,我是姐姐。”她將臉湊過去,指著自己道。
小女娃用一雙淚眼望著她,明顯不信。
姐妹兩個輪番上陣,解釋了半天,閆玉將頭發都散開,小女娃才信了,不好意思起來,臉蛋紅紅,糯糯的道:“謝謝姐姐……”
任由兩個姐姐幫她清理乾淨。
小女娃不斷的道謝,生怕自己少說一句。
閆玉比量了一下彼此的身高,問她:“晴兒,你多大?”
“晴兒五歲。”
很好,按照這邊虛歲的習慣,也就三四歲上。
這麼小的孩子,就被流放關邊,真是造孽呀!
“你哥哥和你一起過來的嗎?”閆玉想到那個藏錢袋的少年。
“哥哥……搬石頭。”晴兒剛剛有所好轉的情緒一下低落下來。
大丫出去又回來,手上拿著閆玉穿小的衣服。
打算先給她換上,將身上那套臟的拿去洗洗,乾了再換回來。
不是不舍得給她穿,實是閆玉穿小的衣服對她來說都有些大,鬆鬆垮垮不成樣子。
閆玉正不顧孩子反對給她扒衣服,突然摸到一個熟悉的手感。
銀子!
晴兒眼淚汪汪的,不敢大聲哭,害怕得小身子直抖。
嗚嗚,她沒有保住哥哥給她的錢。
閆玉神色如常,將一個粗製濫造的錢袋掏出來,取出裡麵的碎銀,用盆裡剩下的水擦乾淨,塞進了晴兒的被窩裡,然後將錢袋連帶臟衣服一起卷吧卷吧帶走。
大丫貼心的給晴兒喂了幾口溫水。
摸了摸她的頭,讓她先眯一會,一會再過來看她。
兩姐妹出了門,相視而笑。
家裡多了一個小病人,對閆家來說沒有太大影響。
晴兒太乖了,不哭不鬨,若不是問她,連方便都不敢吭聲。
好在一個院住著,常過去看看不費什麼事。
晚飯閆家開了兩桌,一桌是閆懷文閆老二兄弟兩個招待幾名衙役,女卷單開一桌,在李雪梅屋裡。
閆懷文在的時候,衙役們明顯放不開,等他一離開桌子,好家夥,閆老二差點讓人灌到桌子底下。
他們帶來的酒不是啥好酒,酒味雖澹卻上頭。
閆老二喝的時候不覺得咋地,那叫一個豪爽,等過了一會,隻覺天旋地轉,人影倒立。
“宇宙洪荒……周吳鄭王……嗝……我會背……子曾經曰過:……他曰的太多了!嗚嗚!為啥要曰那麼多!那個做記錄員的,你出來,你說你不好好當個弟子,為啥要當記錄員!這杯酒,你必須乾了!老話曰的好,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舔……我先舔,你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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