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白發現自己就是一個瘟神,來到長安就沒好事。
愛吃丹藥的尉遲敬德也把自己的路走到了人生的儘頭。
這個辭官後沉迷煉丹,戒掉煉丹,最後還是死於丹藥。
顏白先前一直認為吃丹藥是為了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
等到和這群人生活在一起之後才發現很多人煉丹不是為了長生。
而是讓自己疼痛的身子好一些,自己舒服一些。
他們在古書的隻言片語中尋找自救之法。
戰場上下來的人到了晚年沒有幾個是舒服的。
就像秦瓊說的那樣。
戰場縱橫數十載,曆經大小戰鬥二百餘陣,屢受重傷,前前後後流的血能都有幾斛多。
怎麼會不生病?
這種病孫神仙都看不好。
他都說年四十以下,頓覺氣力一時衰退;衰退既至,眾病蜂起,久而不治,遂至不救。
尉遲國公知道。
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丹道之上。
他不是希望自己能長命百歲,而是希望身子能舒服一些。
五石散是很管用,服用以後全身發熱,讓人神明開朗,體力增強。
其實這些都是迷惑心智的短期效應。
也就是慢性中毒。
讓你的感官變得遲鈍,讓你誤以為這東西有用,能夠治好身上的痛。
所以吃這種藥死的人很多。
有魏晉名臣裴秀、晉哀帝司馬丕、北魏道武帝拓跋珪、北魏獻文帝拓跋弘的等。
(s:我國地理界最高獎叫做“裴秀獎”)
再加上《針灸甲乙經》的編撰者的皇甫謐。
明明都是神醫了的他也吃,結果把自己吃成了瘸子。
“墨色,我父親沒吃五石散!”
顏白望著滿臉恩求之意的尉遲寶琳,重重的點了點頭,認真道:
“伯父喜愛煉丹,並沒有吃五石散!”
尉遲寶琳鬆了口氣。
“節哀!”
尉遲寶琳笑著搖搖頭:
“這是喜喪,阿耶臨走前說他能活到這歲數並後繼有人死了就不能哭,要笑!”
顏白看了一眼尉遲寶琳,再度道:
“節哀,今後這麼大的一個家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了,難受就哭吧,鄂國公!”
尉遲寶琳聞言忽然就笑了,笑著笑著就哭了,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淌。
哪有什麼喜喪,那隻是安慰自己的理由罷了!
喪事隆重又熱鬨。
李承乾把能給的殊榮都給了這位為國征戰半生的老將。
追認他為司徒加並州都督,諡號為“忠武”。
這個諡號已經是武將裡麵最好的了。
東漢末年的諸葛亮就是這個諡號,文武百官都認為尉遲國公配得上。
三次救駕,大戰劉黑闥,玄武門之變,數也數不清……
可以說沒有尉遲,就沒有如今的大唐。
就算有,那也是另一個大唐,而不是百姓口中的李唐。
不過事有不美,這個美諡被一個姓司馬的家族搞臭了。
亂發誓,搞政變,弑君,死了還授予忠武。
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顏白拜祭完尉遲公之後就離開了。
皇帝禦賜的東園秘器的前,老爺子生前寫給尉遲公的字熠熠生輝。
顏白沒有想到尉遲家還留著那個字。
這一切,好像就是一個輪回一樣,又像是一切都定好了那般。
(s:東園秘器棺材,是最高貴葬具的代稱!)
“你說什麼?墨色把鄂國公的丹爐給抱走了?你確定?”
小曹想了想認真道:“琅琊公的確把丹爐抱走了。
一邊走還一邊走這東西大家都這麼喜歡,他想看看好在哪裡!”
“小曹聽旨,朕命你立刻前往仙遊,找到那些丹爐,全部給朕敲碎,然後把碎片給朕帶回來!”
小曹聞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陛下,賜死奴吧,奴怎麼敢去書院裡砸東西,這個旨意奴接不了,與其被打死,不如被陛下賜死!”
李承乾聞言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情急之下他的旨意有多荒唐。
想了想,李承乾突然有了主意趕緊道:
“去找皇後,讓皇後擬一道口諭,就說念琅琊公年歲已高,讓太子妃帶著太孫回仙遊省親去吧!”
“喏!”
小十一可以回家了。
東宮眾人在接到旨意以後就忙碌了起來。
十一不喜歡排麵,隻帶了貼身內侍和女官一名,隨行護衛數十名。
如果不是擔心小燭奴的安全,十一連護衛都不準備帶。
在十一出發的時候,仙遊這邊就已經收到了十一要回來的信了。
最開心的還是裴茹,她心心念的外孫回來了。
先前他準備好的小麥芽剛好到了時候。
如今又要忙著蒸糯米,她準備給孩子做一點麥芽糖。
這東西好,性微溫,有健脾胃、潤肺止咳的功效。
小十一還沒到,坐船先到的李晦竟然先來了。
一進門就圍著顏白一直轉,鼻子亂嗅。
彆人煉丹他不敢去嘗試,但顏白煉丹他倒是敢試一試。
“丹爐呢?墨色你煉的丹藥呢?”
顏白不解道:“誰告訴你我要煉丹的?”
“彆騙人了,如今誰不知道你要煉丹?”
“是把丹爐拿回來留個念想,我才沒有心情煉什麼狗屁丹藥!”
“真的?”
“不信你就去微言樓看,六樓樓梯口,左邊一個,右邊一個,當擺件挺好的,對稱!”
李晦知道顏白不會騙自己。
輕輕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在石階上,望著顏白道:
“墨色,我活不過你!”
“後麵的話就彆說了,你請離開,你就算明日死,記著,也彆讓人通知我,等我哪天想起來再說……”
李晦沒好氣道:“我明日肯定死不了,不說近十年,近五年內我也能扛過去!”
“那你啥意思?”
李晦歎了口氣:
“老了,年紀大了,我現在半夜隻要醒了就怎麼都睡不著,始終有尿意,你說這……”
顏白扭頭望著李晦:
“要我說你就立刻出門,然後直接到醫署裡把情況一說。
該治療治療,該吃藥吃藥,有病就去看,光會念叨,這病就能好起來?”
李晦笑了笑,雖然被顏白嗬斥了一頓,但一直懸著的心卻終於放了下來。
近幾年一直死人,搞的他也心惶惶的。
在大唐,五十歲就是高壽啊。
“行,我一會就去看看,等再回到長安後我也請辭,我準備回族地去了,這次來就是告彆的!”
“什麼時候走?”
“下個月,你來送我麼?”
“不送!”
李晦指著顏白哈哈的笑了起來,笑顏白言不由衷。
顏白看著李晦,腦子裡拚命回憶當初在涇陽相見時兩人的模樣。
可如今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十一回來,莊子裡立馬就熱鬨了起來。
雖然十一已經是太子妃,但在眾人的眼裡那就是莊子裡的女兒。
愛屋及烏,小燭奴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雖然他每年都來,但隨著年齡的增長,每一次都不一樣。
十一回來立刻就換了衣裳,女官張著嘴想說什麼,但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勸諫對一般人有用,對這位好像沒用。
蕭與白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
不管小燭奴如何叫喚,他扛著小燭奴就進了書院。
一路上全是兩個人的大笑聲。
該見禮的見禮,該拜見的拜見,等到客人走完了,十一踩著山脊,走著小路一路朝著樓觀繡院走去。
每次她回來,這是必然要去的地方。
如今的繡院有一千二百人,這三四年就增加了二百人。
這條路出奇的難走,所有人心中對她的成見太大。
這激起了二囡執拗的性子。
彆人越是反對,她就越有乾勁,勢必要做出來給人看看。
當下她在等一個絕地反擊的機會。
“又來看謝慈是吧!”
十一笑了笑,找個舒服的姿勢坐好,美美的吐出一口氣:
“弟弟的事情,我這個當姐姐的怎麼能不上心呢?”
“哦?你的意思是我不上心!”
“我怎麼敢呢,你是大姐,我就算敢埋怨誰,也不敢埋怨你,謝慈今日在哪兒,我一會兒去看看她!”
“我讓人給你把她叫來!”
十一擺擺手道:
“不用,她知道我來了,心思就會藏起來,我就看不到她的心思了,也看不清人如何了!”
二囡聞言笑道:“師父都沒說什麼,你倒是挑起來了!”
“唉,還不是姨娘,她喜歡的是獨孤家的女兒,又拗不過小龜。
父親又不管這些,我這當姐姐的就隻能來看看咯!”
說罷,十一俏皮的看著二囡道:
“大姐,你覺得謝慈如何?”
“挺好的!”
和二囡聊了一會家常,十一起身走在繡院裡。
和樓觀學相比繡院顯得袖珍不少,不像是一個書院,倒像是一個大大的彆院。
十一信步走到了馬球場。
此刻兩隊人馬正在對戰,周圍全是加油打氣聲。
望著身穿短褲短袖的妙齡女子露出完美的身線,十一羨慕了。
因為年齡小,又是體能課,所以繡院的馬球為“步打”。
也就是跑著打球,球門也是單球門。
繡院如今在養驢,今後會以“驢鞠”的方式來比賽。
(s:《舊唐書·郭英乂傳》和《新唐書·敬宗本紀》裡記載女子馬球為“驢鞠”。)
而在樓觀學的馬球全是雙球門,彼此進攻得分。
十一以前看過,書院學子打馬球跟上陣殺敵一樣。
在書院打馬球是往大師兄那位置往上衝的途徑之一。
馬術,體力,準頭,心智,耐力。
一整場下來,坐在場邊的你就可直觀的發現誰最有潛力。
誰有領隊之才。
十一羨慕的歎了口氣,為什麼自己讀書的時候就遇不到這麼好的東西。
“喏,最前麵的那個就是謝慈!”
十一點點頭:“倒是一個有拚勁的!”
“她阿耶是曾經是師父帳下的府兵,一起去過遼東。
都說女兒像父親,所以這孩子的性子大大方方的,我挺喜歡!”
“走,回家吃飯!”
二囡疑惑道:“你就不問幾句?”
“大姐都喜歡,那說明這孩子的確不錯。
走吧,把謝慈也喊上,抓緊一些,回去晚了娘又要嘮叨了!”
“小龜這孩子也是的,以子侄之禮在九嵕山守三年,讓人心疼啊!”
說到弟弟,十一覺得鼻子有點酸楚,她已經好久沒見小龜了!
……
“謝慈!”
謝慈見先生在叫她,手中的藤棍挽了一個花,然後精準的落在置物台上,一路小跑了過來。
“先生,你喚我!”
二囡點了點頭:“去,收拾一下,跟我去先生家吃飯去!”
“啊!”
二囡笑著望著身邊的十一,謝慈偷偷的看了一眼。
一張臉頓時變得如天邊的晚霞,一下子就紅到了脖子根。
怪不得有點眼熟,怪不得和小龜有點像,原來這是他姐姐。
太子妃來了。
“民女拜見太子妃!”
十一笑了笑:“快,收拾一下,我等你!”
二囡打趣道:“醜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快去!”
謝慈跑開了,越跑越快,直到今日,她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她已經好久沒見小龜了,她以為小龜把她忘了。
她以為這些年都白等了。
父親和母親也勸她彆等了,再等年紀大了,就不好看了。
如今,終於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