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似乎越來越亮。
卻不是那種正常的黑夜白晝交替。
遍地炮樓頂上晃動的探照燈,射出一條條光柱照亮了夜空。
一支隊伍隊伍向西跑出一段距離後。
再次停下。
就地隱蔽在防風林裡。
小紅纓帶隊走的南路,相對安全。
雖然南邊二三十裡外有大批治安軍布置防線,考慮治安軍直接向北運動,至少也得天亮左右。
需要完成的任務相對來說也簡單:偷襲敵人補給糧隊。
小樹林中。
一個被俘的偽警員蹲在地上。
“說,叫什麼名字?”張小刀將手中的刺刀挽了個刀花。
“俺姓羅,叫羅榮華迫不得已才在鎮上警署混口飯吃,我平日負責戶籍征糧收稅,從沒跟八爺發生過衝突…”回話的警員即使被俘仍然說話有條有理,顯然平日裡見多識廣,膽子並不小。
旁邊端步槍警戒戰士咧開嘴偷笑:“榮華富貴,這貨該不會是羅富貴失散的兄弟吧?”
“彆打岔…”問話的張小刀語氣不滿,然後看向警員:“你這麼晚在平原上亂躥,老實交待目的什麼?”
“半夜的時候,皇軍鬼子下達命令,說是有一夥八路在東邊三十裡出沒,要求附近所有炮樓、據點加強警戒,因為秋季掃蕩大批人員外出,人手不足,所以我們鎮警隊也接了任務…”
“什麼任務?”
“下到鄉裡警戒,一旦發現八路的蹤跡,到附近炮樓打電話向上頭彙報”
“看來…你剛好是我們要找的人!”
“小的投鬼子,也隻為混口飯吃…”羅榮華拱手:“一個多小時跑三十裡,在下對八爺是真的服氣你們但有什麼吩咐,卑職當在所不辭!”
“那你先說說附近的駐軍情況”這些警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無人能及,問話的張小刀並沒有揭穿。
隻是漫不經心警告了一句:“如果你說的跟我們抓到的其他警員說的合不上,那就彆怪我心狠手辣”
羅榮華心裡一顫,趕緊仔細回想:“東古鎮駐有一個保安團,經過連續多年掃蕩之後,這一帶抗日隊伍不怎麼活躍,早些年修建的封鎖溝炮樓都廢棄了不少”
“你負責戶籍,應該經常下鄉,記得那些炮樓據點的大致位置吧?”
“保安團平日糧食、武器配給,鬼子為防保安團虛報費用,都是我們警隊的稅警經手,這個不是吹牛,我門兒清…”
張小刀指著小紅纓攤開在地上的地圖:“那你說說,現在哪些炮樓還駐有人…兵力又有多少…”
羅榮華開始講述…
小紅纓一言不發,不斷在地圖上標注一個又一個炮樓位置,是否駐敵,兵力情況…
羅榮華記性很好,甚至某一炮樓最近一段駐兵的保安團負責人都清清楚楚。
地圖上將炮樓大致位置一一標注完畢後,小紅纓終於抬起頭問羅榮華:“鬼子掃蕩最多帶三天乾糧,運送補給從這裡向南掃蕩的鬼子、偽軍的人走的哪條路!”
“西線走的運河船運鬼子提前了十天左右將糧食運到東古鎮,現在每天早晨保安團征集民夫騾車往南運”
“東古鎮?”小紅纓手中鉛筆停在一個被炮樓環繞的黑點上。
分區交流過來熟悉地方的班長趕緊補充:“東古鎮西距運河六裡左右,東西、南北各一條大路橫穿現在位置距離東古鎮大約十裡地…”
小紅纓擺手,對羅榮華吩咐:“你繼續說…”
很快,問完話的小紅纓將地圖及問話記錄折好塞進一個信封,轉頭吆喝:“通訊員,將地圖及敵人詳細情況送到營部”
中路。
胡義帶隊已經靠近東古鎮三裡左右。
大狗趴在地裡,將望遠鏡遞給胡義:“偵察尖兵抓了二十幾個可疑人員,鬼子很可能知道我們向這一帶轉進,所以才加強了野外防守!”
“如果鬼子真要是知道,那麼你就抓不了那些人…而是要麵對保安團的槍口!”胡義說完順手接過望遠鏡,視野從遠處隱約的炮樓輪廓一一掃過。
聽到胡義的話,大狗愣了一下後才小聲嘀咕:“特麼…有道理!”
胡義視野停止在位於炮樓中間一個規模不算大的小鎮。
焦距微微調整,仔細觀察鎮東封鎖溝邊上矗立著三個炮樓,兩邊的炮樓設有吊橋。
中間炮樓座落封鎖溝與大路交叉十字線西側,封鎖溝上有一座大石橋,也許是因為無法完全阻斷交通,在大石橋的兩端都修有碉堡。
一隊又一隊偽軍打著火把沿著封鎖溝在巡邏。
近處,抵近偵察的戰士正匍匐著向封鎖溝邊緣靠近。
好一會兒後,胡義放下望遠鏡。
掏出懷表。
哢噠一聲,銀質懷表殼彈開。
表盤上顯示時間已經四點,距離天亮僅一個多小時…
“報告,經測算,偽軍巡邏隊差不多半個小時一次折返”
“報告營長,紅指導帶隊的南線,抓了個了解敵人兵力布置情況的警員”通訊員氣喘籲籲掏出一疊紙:“這是紅指導根據舌頭所知道的情況繪的敵炮樓據點大致分布圖”
胡義轉身進入旁邊低窪處剛立起來的帳篷,擰開手電,粗略看了一下小紅纓地圖標注,與現在所看到的炮樓位置大體吻合。
跟進來的大狗在旁邊嘀咕:“以偵察排身手,偷越封鎖溝,偷襲一兩座炮樓不被發現問題也不大,但要連續占領炮樓,不鬨出一丁點兒動靜幾乎不大可能”
“隻要能占領一座炮樓,然後押著那些炮樓裡的俘虜再拿下旁邊的炮樓反而容易所以,第一座炮樓才是重點!”胡義目光盯著大狗搖頭:“而且,有一部分炮樓裡沒有駐兵…”
又出醜…大狗有些尷尬:“胡長官,下次你能不能找彆人商量?”
“繼續說,從錯誤中總結,才能提高偵察、指揮水平…”
大狗硬著頭皮:“敵人顯然早有準備,我建議還是化裝滲透進炮樓…”
“說行動細節!”
“開會的時候說的內容,我沒記全”大狗哭喪著臉:“特麼能不能讓彆人來說…”
胡義語氣冰冷:“作為指揮員,要為手下兄弟性命負責任!”
“根據現在的形勢炮樓用來聯絡的電話線暫時先不動,因為一旦電話打不通,敵人會發現炮樓出了問題”大狗這回是真想哭。
從這貨腦子裡再掏不出更多的貨,胡義不再強求,轉身開始下達命令:“通訊員,立即騎自行車去通知北路柳元清,南路丫頭向這靠近,包括你過去時間,半小時以內!”
鎮北。
柳元清同樣舉著望遠鏡在看炮樓。
一個班長小聲嘀咕:“柳教官,大批鬼子一直在找我們,這一帶炮樓林立,偽軍著實太多,跟他們打不起!”
另外一個班長插嘴:“鬼子掃蕩,分區反掃蕩肯定給他們造成傷亡,隻要搞清楚小鬼子運送傷員或者屍體的路線”
“沒錯,打不了小鬼子偽軍,咱們就對他們的傷員隊伍下手”
“這個,要不交給我們分區來辦?”隨隊的分區交流班長剛說完,看到幾雙眼都在看著自己,趕緊解釋:“這裡雖然是敵占區,我們隱秘布置了遊擊隊員,村裡都安排了眼線!”
“村裡的人都轉移光了,你確定還有遊擊隊、眼線?”
“呃”
柳元清由得手下的學員們爭論。
這些基層指揮員,從沒上過軍校,卻偏偏很能打…
看到分區交流過來的班長啞口無言,這才開口:“計劃是胡營長化裝成偽軍先拿下幾座炮樓,我們則隨即跟進,然後製造假象向西逃跑,引偽軍追擊,以掩護營長他們潛伏。
鬼子收到消息趕過來需要時間,如果據點的偽軍追擊,我們一直向西在李響的接應下過運河,小鬼子在得知道我們行蹤後,如果他們選擇渡過運河繼續追擊,這次敵人的秋季掃蕩計劃就會被打亂。
如果鬼子不追擊,咱們在運河西岸往上遊或下遊方向走上十裡八裡,尋個地方殺一個回馬槍,繼續執行穿插作戰計劃”
一班長聽得雲裡霧裡:“也就是說,我們現在的任務並不確定,而是根據實際情況不斷作調整?”
柳元清點頭:“就連我剛才說的這個計劃,如果遇到特殊情況,也可以調整”
“也就是說,如果遇到特殊情況,可以不聽指揮?”一班長呼吸急促。
這明明是臨戰指揮,卻扯到聽不聽指揮上,柳元清一頭黑線:“滾”
兩個班長趕緊離開。
一班長搖頭晃腦嘀咕:“我終於明白一個道理”
“啥?”二班長問。
“將在外君命不授!”一班長一臉得瑟。
“不對啊,我們咋跟李響連聯絡?”
“對啊,要不,咱們再去問問…”
一個騎著自行車的黑影匆匆而至:“報告,敵情有變,營長讓北路部隊立即集結,二十分鐘後東古鎮東靠近。”
柳元清帶的人不多,隊伍集結效率很高。
胡義下達命令半個小時後,小紅纓跟柳元清先後趕到。
小紅纓一見胡義立即抱怨:“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一起走”
時間緊迫。
胡義沒有跟小紅纓廢話,直接下達命令:“戰鬥目標,拿下東古鎮,劫或者燒掉鬼子糧倉。
“柳元清押著警員羅榮華,化裝成警員從鎮東過封鎖溝,爭取不放一槍拿下外圍炮樓。”
“是!”柳元清打立正敬禮。
前天小紅纓搶冠縣醫院順便帶回來的那些警服,今兒終於派上了用場。
“大狗、李老四,從炮樓兩翼潛入封鎖溝向炮樓靠近,一旦柳元清秘密潛入失敗,配合強攻拿下炮樓!”
“是!”
“萬把細炮排,滿倉重機槍組在柳元清側後布置陣地,強攻開始後火力支援!”
“我呢?”小紅纓愣了一下,好像又沒自己的事兒?
“負責集結散開在這一帶的偵察員配合王順搶運物資,清除、偽造地麵留下的痕跡”
“呃是!”小紅纓漲紅了臉,兩眼凶狠地盯著胡義。
公開場合,作為指導員,她現在必須先服從命令。
要搞小動作,也得等到與胡義單獨相處的時候。
胡義的布置並不複雜,以九營目前的實力,強攻炮樓基本沒有任何問題。
隻是如果有鬨出動靜,胡義覺得不算事兒,大不了在鬼子直到前向西轉移渡過運河。
等天黑後,順著運河往下遊走,換一個位置渡河再殺回來。
上級本來也沒有對九營下達確切的命令,行動也沒有確切目標,隻要能將敵占區擾亂就行。
探照燈掃過後的短暫間隙裡。
一群頭戴雜草環的黑影,順著偵察員匍匐過的路線,很快來到距離鎮東炮樓南邊一裡遠左右。
甚至能聽到前方巡邏隊傳來的腳步聲以及巡邏時的說話聲。
三十餘人全體藏在地裡溝中,好一會兒後,巡邏隊走遠。
炮樓上的探照燈每次亂晃著照過來時,匍匐的黑影立即原地停止,黃色軍裝與地麵顏色基本一致,一裡遠距離幾乎不用擔心炮樓上的人能看到。
第一個模糊人影扯著繩子滑進封鎖溝。
緊接著是第二個…十餘人先後進入外圍封鎖溝後沒多會兒,一個黑影在封鎖溝對麵冒頭。
很快,三十餘人的隊伍開始在封鎖溝底向鎮東的大石橋炮樓靠近。
時間不斷流逝。
東麵的天空已經開始泛北。
黎明前的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陣吱呀丁當響。
炮樓頂的偽軍側耳傾聽,確認方位後立即轉動探照,用光圈將過來的那群人影咬住。
跟著向炮樓下麵大吼:“排長,東麵大路上來了一夥騎自行車的隊伍,十幾個看情況有點像是警隊的人”
“弟兄們,立即警戒”炮樓二層的治安軍排長對樓下一層吆喝了一聲,跟著踹了一腳趴在桌子上扯呼嚕的手下:“萬貫,趕緊給上頭打電話彙報”
說完,提著駁殼槍蹬蹬蹬跑到炮樓頂。
“彆開槍,我是警隊戶籍科羅榮華,我們在東邊十多裡外發現了八路蹤跡,需要借你們電話向皇軍彙報!”後麵自行車上十餘條駁殼槍,隨時可以將自己擊殺,羅榮華沒敢亂來,老老實實按柳元清交待扯開嗓門對著炮樓方向大吼。
“哎,聽聲音真是羅榮華那缺德貨”炮樓頂的治安軍應該是認識羅榮華,對旁邊的偽排長低聲嘀咕。
“這狗東西出千把老子老婆本都贏光了,他化成灰老子都認識!”偽排長的聲音跟著傳開:“姓羅的,你說,發現了八路蹤跡?他們具體位置在哪兒?”
羅榮華騎著自行車,晃悠著來到石橋旁邊的據點位置停下,對炮樓方向大吼:“是三炮兄弟啊?這消息可是重要軍事機密,我勸你他娘的最好少打聽!”
地堡、炮樓裡輕機槍全都指著過來的警員。
這時候,隻要羅榮華這貨在聲吼一句,包括柳元清在內的十餘戰士絕對躲不開密集的子彈。
埋伏在封鎖溝裡的大狗,以及後邊的萬把細迫擊炮擲彈筒再加上滿倉的重機槍支援組,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羅榮華心裡有複雜,保安團這些蠢貨要是開槍,自己絕對死得最快
他現在想的是,不管這事後續如何,這地方再也呆不得了,得想法子把鎮上的家人轉移走
柳元清緊跟在羅榮華身後,根本不覺得前麵投鬼子的警員,他能有不怕死的膽量。
如果真的不怕死,他就不會投鬼子當漢奸
至於不放一槍拿下炮樓,他同樣覺得沒有多大的問題。
保安團不是鬼子,更不是那些投降的囯軍,警惕性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
直到現在,守炮樓的三炮連口令都沒有問
論戰鬥力,跟在鬼子後麵打打順風仗還行,真要是遇到硬茬子,基本上可以說一觸即潰!
槍頂在腦門兒上,隨時可以當牆頭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