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西岸,李元徽指著淇水之中被鑿開的冰道:“等會找幾個會釣魚的,去給孤釣幾尾魚來,中午涮著吃。”身邊的幾個將領和幕僚聞言全都笑了。昨日的軍議的時候,高侃和於智寧、蔣益,全都主張跨過淇水進攻枋頭之敵。光從局勢上看,這個策略是沒有任何問題的。因為現在雙方兵力唐軍還略微占據優勢,如果能擊敗敵軍前部,不但雙方士氣上此消彼長,也能為接下來的戰事之中樹立更多的信心。不然等劉玄機率軍趕到之後,己方兵力弱勢,最好的策略就是圍繞汲縣和北麵的共縣建立防線,采取戰術上的守勢來對抗敵軍的優勢兵力,消耗對方的銳氣等待反擊時刻。但李元徽考慮的戰術性問題就比較多。第一個問題是怎麼過淇水。完全冰封了,鑿冰都費勁的時候就不用考慮這個問題,直接如履平地。如若沒結冰的話那就更簡單,直接從白溝行船過去,水師登陸。現在是冰沒多厚,船不能行。這就很尷尬。第二個問題是漢軍在枋頭跟己方的兵力相差其實不多,唐軍即便是跨河擊敗了對方,自己的折損也不會少。若是不能立即擊敗對方,雙方打成焦灼之勢,等到劉玄機率主力來了那就萬劫不複了。所以跨過淇水進攻枋頭就被李元徽否決了,固守汲縣和共縣又有些消極,對現在的軍心士氣有所影響。思量之後,李元徽決定直接把戰線推到淇水一線。直接在淇水以西修築營壘。誘使漢軍進攻。因為漢軍不主動進攻,僵持消耗下去,溫縣和野王的蘇定方部可就沒了指望了。所以眼下漢軍鑿開淇水的舉動,就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李元徽讓人去釣魚,屬於傷害性不大,侮辱性極強了。幾個會釣魚的唐軍士卒在同僚的掩護下直接在河邊搭起了一個帳篷然後如李元徽說的一般釣起了魚。至於這帳篷也不光是為了保暖,主要還是為了防箭矢。另一邊修築營壘的工作也進展的比較順利,在刨開一層凍土之後,下麵的土還是比較鬆軟的。挖掘起來也比較容易。東方狄、斛律明月、薛安都三人各率數千騎,數次嘗試發起進攻,但卻都沒找到機會。最後在退兵的時候,薛安都部還被驍果軍、神武軍的騎隊纏住了。裴行嚴和薛萬徹、段武宣各率數百騎交替追擊,薛安都見狀親自率隊殿後,一路上且戰且走,最後東方狄親自帶隊接應,雙方才偃旗息鼓,各自歸陣。東方狄退回河東之後,又跟幾個將領來到河邊,看著夜幕逐漸降臨,漸漸黑了,而對麵的唐軍卻點起了篝火,恍如白晝。繼續在修築營壘。並且還有大量的士卒用木桶取水澆築壘好的土牆。東方狄見狀有些詫異,“這是在乾什麼?”斛律明月和傅弘之也全然不知所謂,隻有薛安都猛然想到:“這是效仿曹孟德在渭水岸邊澆水成牆,立營驅逐馬超!”三人聽聞全都愣住了,因為曹操在渭水河畔破馬超他們知道,但澆水成牆是怎麼回事他們是真不知道。主要是斛律明月是胡人,東方狄和傅弘之出身寒微,都是自幼沒怎麼讀過書的,現在即便識字也就是通曉軍令,了不起能看過孫子兵法之類的兵書。至於經史類的大部頭,哪有那個閒心?至於幾人的軍事能力,則全都來自於長久的軍旅生涯和無數次戰鬥之中積累的經驗。但薛安都不同,他雖然是猛將不假,但卻出自汾陰薛氏,是河東望族。自幼習武讀書,即便稱不上文武雙全,但也算通曉經史。所以他當即就想到了《三國誌》引《曹瞞傳》的的內容。“時公軍每渡渭,輒為超騎所衝突,營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築壘。婁子伯說公曰:今天寒,可起沙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從之,乃多作縑囊以運水,夜渡兵作城,比明,城立,由是公軍儘得渡渭。”於是他當即向幾人解釋道:“當時魏武帝想要渡過渭河與馬超作戰,但因為馬超騎兵迅猛,沒法過河立營,於是.如今唐軍用此法,定然會讓泥土壘成的牆更加堅固”幾人聞言麵色都有些凝重,按照唐軍這個壘法,省去了夯土成牆的力氣,一天晚上就足夠把城牆壘起了。東方狄道:“不能放任唐軍築城,我等夜間率軍襲擊,必能讓他們這麼輕易的起城。”幾人都沒提什麼意見,其實他們都明白,唐軍在陣前燈火通明,並且是連夜起城,必定戒備森嚴,你夜襲有個毛用?無非是為了陛下來更好交代罷了。於是,雙方在晚上再度進行了數次交鋒,漢軍雖然略有折損但卻始終都沒有對唐軍造成實質性的影響。等到第二天,東方狄和薛安都、蒯恩、斛律明月等人率步騎三萬過淇水,向唐軍發起進攻。此時唐軍營壘已經初步成型,但李元徽卻命令出營作戰。親自督領天策六軍居中,令陳瑱和劉元慶各率萬人居左右與漢軍合戰。唐軍本就士氣正盛,又有李元徽親自督軍,因此氣勢如虎。漢軍方麵也是身經百戰的強軍,雙方一接戰,猶如兩潮大浪猛地相撞,交彙,盤旋。無數的浪花在其中被碾碎。雙方的戰線彙聚處屍首不斷的堆積,漸漸有壘土成山的規模。箭矢如雨落,長槍如林立。唐軍方麵,三千龍捷軍步軍為先鋒,猛攻漢軍前陣。右都督馬仁禹則率數百弓手踏上堆積成山的屍首,集中向敵軍進行密集攢射。如此抵近直射,即便是甲胄在身的重裝步軍也是難以完全免疫箭矢傷害的。因此當即就有數十人被射倒,漢軍的陣型當即就出來一個缺口。左都督張瓊,身披兩層重甲,一層綿甲,一層明光大鎧,手持陌刀率先殺入缺口,隻殺的血肉橫飛,宛如魔神,無人可擋。而緊隨其後的則是數百銳卒,皆手持長槍大斧,立即就將漢軍的陣容殺的連連後退。東方狄親臨一線督戰,身為主將不斷的將大纛前移,才勉強止住頹勢。但他也知道,這場仗肯定是沒法繼續打了,隻能退兵。於是漢軍在失利之後,緩緩而退,各部交替掩護。但這時候常雁衡又率輕騎繞後包抄過來,東方狄見狀當即派遣斛律明月率騎軍截擊這才沒讓唐軍騎兵包抄得手。退兵途蒯恩和薛安都、傅弘之三個開府大將軍親自率精銳殿後,唐軍士氣越發高漲,打到最後三人身上都掛了不少彩,一直戰到夜幕來臨才得以脫身。此戰,漢軍雖然狼狽,但卻始終沒有被擊潰,這也讓李元徽對漢軍中軍主力如今的戰鬥力有了一個比較直觀的印象。漢軍打到這種程度都沒潰敗,可謂是訓練有素,戰鬥意誌也相當強悍。戰後清點戰場雙方的的戰損比也極為接近。也就是說唐軍的戰鬥力比起漢軍也就是略強,沒有明顯優勢。基本還是處在一個水平麵上,想要一鼓作氣擊敗敵軍這種念頭,想都彆想不過轉念一想,李元徽也釋然了。劉玄機這人不管是在他身邊的時候偷學了不少治軍練兵的法子,這些年唐軍的有什麼製度性改革漢軍也沒落下。所以很多時候,李元徽都從能漢軍的身上看到唐軍的影子。真是一抄到底啊。並且據他所知,劉玄機本人也從不避諱這一點。多次對眾將表示,“朕昔日周旋李氏兄弟之間,見其昆仲統兵治軍,皆是天下奇才,古人說達者為師,如今依樣學之,豈不是正合聖賢所言?”麵對這份坦然,北漢主將的反應是,“主上氣度非常人所能及也”。想要打敗這樣的對手,好像隻有跟歲月為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