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固然很奇妙,往往會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什麼奇妙的聯係,可是在實際的人際相處之中,卻很少會有違背情理的情況發生。所謂因緣而生的雙向奔赴,內核也不過隻是貪財好色罷了。
岐國公宇文普與臨漳公高雖然同為一母所出,但想要化解兩家多年以來的宿仇,卻並非那麼簡單。哪怕他們多年互相攻伐為敵的理由已經並不存在了,但過往的人事記憶仍是橫亙在兩家族人們之間的鴻溝障礙。
所以高這一次前往岐國公府拜訪的尋親之旅也毫無溫馨可言,甚至還有些淒苦尷尬。
高內心還是比較糾結的,他作為高歡之子,本身對於北齊的滅亡還是有些難以接受,之前在鄴城已經失守的情況下,他仍然固守冀州,直至力屈城破而被執。
但在大勢流轉和環境的改變下,他也漸漸認清和接受了事實,尤其是在來到長安之後,朝廷對他們這些亡國餘孽仍然不失禮待,也讓高願意在大唐治下安分守己的生活下去。
不過對於自己的生母小爾朱氏,高心內還是比較陌生和排斥,但是出於人倫孝義的道德感,既然母子已經共居一城,總不好一直裝作不知。
隨著在長安生活穩定下來,高便派人往岐國公府送禮,而他母親小爾朱氏也安排了回禮,隻是母子兩個都沒有提出彼此相見的要求,大概各自對於這場闊彆多年的重逢都有一些尷尬抵觸。
如果不是因為侄子高延宗此事,高其實也不想來拜訪這個母親,但如今這已經是他們為數不多還能指望的方法了,無論心內有什麼樣的情緒,也隻能暫且按捺住試上一試。
高連日來都在往岐國公府投遞名帖,但之前幾次都沒有回信,一直到了今天才得到回信允許前往拜訪,而且還嚴格限製了要在卯時之內,過時不候。
這多多少少讓高有些羞憤,但為了侄子的性命,他還是著令家人準備厚禮,硬著頭皮前往岐國公府拜訪,為了能夠準時到達,坊門一開便立即前往。
當高來到岐國公府所在的永興坊,見到一隊隊高官儀仗行出坊曲、往皇城而去,他才依稀有些明白對方讓他卯時之內來訪,就是為的趁那些高官顯貴上朝的間隙,避開一乾閒雜耳目。
意識到對方的用心後,高對於今次來訪期望驟降,但來都已經來了,還是來到岐國公府門前,著令家奴將名帖和禮物一並送入。
此間早有家奴等待著他們,待見高一行到來,旋即便將之引入宅中並送往側院的廳堂裡。
高入堂之後,便見到一名姿態雍容、甚具風韻的中年貴婦端坐堂內,不過高很小便與母親分彆,腦海中也乏甚印象,待到此間仆人介紹這一位便是府中太夫人,高才連忙躬身見禮,隻是講到稱呼的時候,他不免又有些卡殼,猶豫片刻,才輕聲道:“阿摩敦……”
小爾朱氏在高入堂後也在凝目打量著這個分離多年的兒子,聽到高這一稱呼之後,思緒才驟被拉回現實,她旋即便歎息一聲道:“我與臨漳公前雖有緣,可惜緣淺不深。你雖出此腸內,脫胎之後教養成人,俱已與我無關,我也羞於領此慈恩,今來造訪,常人之禮即可。”
“是、是!小人渤海高氏孽息,家父諱歡,養身恩慈遊氏,見過岐國太夫人!”
無論之前有著怎樣的糾結,可是當真正母子相見時,高聽到這夫人甚至都不願讓自己稱其為母親,一時間心情也是倍感淒涼憤慨,直將父親與養母姓名都一並道出,也是作態欲與這生母劃清界限。
若是尋常婦人見此一幕,怕是已經要傷感的淚如滂沱,但小爾朱氏終究不是什麼尋常婦流,她人生際遇之離奇和豐富,當世隻怕罕有人及。
此時聽到兒子如此憤慨決絕之言,小爾朱氏眼中也閃過一絲傷感,但很快便恢複如常,旋即便歎息道:“臨漳公早已經不是無知少年,更兼新遭國破家亡的喪亂之苦,實在不應再作此意氣激蕩的姿態。
世道之內的凶險,你也已經有所經曆,往年也曾身具高位、手握大權,意氣風發的壯行人間,但仍然難免今時的下場。
我一介婦流,遇強則附、隨遇而安,今之所以安居庭內,所仰也隻是先夫遺留的一份餘澤,更有什麼資格去過問照拂更多的人事?”
她語調平靜、言辭坦誠,一時間反倒讓剛才還憤慨這個母親太過涼薄絕情的高心生愧疚,轉又覺得剛才的話說的有些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