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西北方的風穀川,乃是晉陽通行西山的要道。早在東魏年間,唐王趁高歡南去攻打玉璧城的時候,便率軍由此殺入晉陽城下。後來東魏北齊有鑒於此,對於風穀川一線防務多有加強,並且還在風穀川峪口建造起了南北兩座城戍。
此時發生在晉陽城北的大戰便集中在這峪口附近,兩城中雖有駐軍,但卻並不算多,各自數百徒卒,示警足夠,力戰卻有些不足。
魏軍的陰山城傍率先抵達西山附近,旋即便向兩城發起了進攻,打了城中守軍一個措手不及。畢竟齊軍主力便陳設於晉陽城北曠野上,那裡才算是主戰場所在,魏軍卻率先向戰場邊沿發起了進攻,這自然讓人有些意外。
不過很快齊軍的主力人馬便向著魏軍發起了進攻,數千精騎恍若遊龍一般直向魏軍衝殺而來,魏軍方麵雖然是有所準備,同樣也以側翼精騎上前迎戰。
但晉陽精銳蓄力多時,如今總算有了上陣殺敵的機會,本身又滿腔守衛家國的壯烈情懷,戰鬥力可謂不容小覷,儘管有著魏軍精騎的阻撓,但還是被其衝至近前,將魏軍師旅衝作幾段。
魏軍一方麵繼續以騎兵出戰、護衛側翼,另一方麵則將行隊中的車駕前後勾連起來,設立起一道戰車的防線,一邊在車陣防線內抵抗齊軍的進攻,一邊繼續保持向西山前進。很明顯,魏軍是打算前往西山依山布陣設營、以作據守。
齊軍中軍主將斛律光一眼便看破了魏軍這一意圖,再聯想到之前西山長城被攻破一事,自然不想讓魏軍抵達西山結陣,於是便又下令派遣出數支精騎人馬,極短的時間內中軍上萬精騎便幾乎悉數派出,如此猛烈的攻勢下,自然也是令魏軍前後陣勢大亂。
不過魏軍實力同樣不容小覷,足足數萬軍眾,而且由於是從河套地區進軍至此,魏軍當中的戰馬數量也是非常充足。此時儘管被截斷陣隊,但是眾多的魏軍部眾上馬組織反擊,憑著本身兵力的優勢,一時間竟然頗有將戰場中齊軍精騎反向包抄之勢。
“繼續增兵,一定要將魏軍攔截於途!傳令左翼濮陽王,速速引部進擊!”
斛律光在將戰場上形勢稍作觀望後,當即便又下令道。由於魏軍沒有直抵城下,而是選擇自風穀川北便轉向往西山而去,此時齊軍中軍戰陣較之西北方的戰場有著將近一二十裡的距離,在沒有將敵軍反擊之力徹底擊垮之前,斛律光自然不敢貿然將麾下這兩萬步卒向前進行推進,畢竟行進中的步兵要更難抵禦大隊騎兵的衝擊。
此時中軍機動力用儘,儘管也給魏軍造成了極大的麻煩,但卻仍然沒有突破魏軍能夠承受的極限,想要在短時間內繼續擴大戰果,自然隻能繼續向戰場上投送兵力。
濮陽王婁仲達所在的左翼距離此刻戰鬥發生的地方最近,距離西山也是最近,大可以沿著西山山腳向前推進,阻撓魏軍向西山靠攏。
但是斛律光的命令下達之後,卻遲遲不見左路人馬有什麼動靜,眼見魏軍已經適應了戰場上齊軍的阻撓和進攻,並且開始有組織的且戰且行,斛律光心中自然不滿,便又連忙派人前往左路方麵催促婁仲達速速投入戰鬥。
然而又過了大半刻鐘後,婁仲達所部仍是不動如山,反而派來幾名使者向斛律光問話道:“我家大王請問鹹陽王,突厥軍眾不與參戰,反而轉道東麵,鹹陽王知是何故?晉陽東城地處汾水東岸,駐兵本就不多,若被突厥攻破洗劫,鹹陽王可有應對之計?”
晉陽近年來集結的人事越來越多,原本的城池便不足用,於是便又在汾水東岸興造新城,用以安置晉陽兵家眷們。但是因為有著汾水的阻隔,東城與晉陽城本身並不能形成一個整體的城防係統,而今又集結人馬與魏軍大戰,所以對於汾東的新城守備便有些不足。此時突厥並不按照約定留在戰場上參戰,反而大舉向東麵進行轉移,這自然令人感到擔心。
可問題是,婁仲達這擔心是有點瞎操心了吧?他們如今列陣城北,主要的任務就是要迎戰阻擊魏軍,眼下戰場上形勢不利,婁仲達所部作為最接近戰場的一支人馬,不是應該立即投入作戰嗎?晉陽東城安危如何,雖然值得擔心,但是眼下的他該操心的嗎?
“傳令濮陽王,速速出擊,餘事莫問!如若貽誤戰機,我必奏告至尊、嚴懲不貸!”
斛律光眼見戰場上戰事進展不順,也失去了和氣,當即便陰沉著臉怒聲喝道,對於婁仲達這樣的庸才當真是又氣惱又無奈。
左翼軍陣中,婁仲達當聽到部下轉述斛律光的命令之後,一時間也是羞惱有加,忍不住忿聲道:“斛律明月當真威不可當,若其當真才略無雙,何不直將強敵卻於國門之外,又何必等到兵臨城下再著我等身入戰陣?”
他隻是想要將事情做得更周全一些,卻沒想到竟遭到斛律光如此蠻橫的擠兌指責,心中自是憤懣不已,不過倒也還記得以大事為重,當然也是真的擔心斛律光跑到皇帝麵前告自己的狀。畢竟出城作戰之前,皇帝可是一再叮囑戰場上諸事要皆聽鹹陽王安排。
於是婁仲達一邊生著悶氣,一邊率領麾下步騎向戰場趕去。他這裡所在雖然距離戰場更近,但也有數裡的距離,他又不願意步騎人馬分開行動,想要彼此呼應著一同前進,速度自然就慢了一些。而當其距離風穀川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聽到那戍城下突然響起一連串的歡呼聲,城破了!
魏軍中的陰山城傍戰鬥力並不算高,甚至都比不上突厥軍隊,可是戰鬥力再怎麼低下,數量卻擺在那裡,速速幾萬人馬圍攻幾百人駐守的小小戍城,自然手到擒來。
隨著這戍城被奪下,此間內外軍眾頓時依托戍城排列軍陣。而婁仲達看到敵陣越發嚴整,不似之前那樣淩亂,於是便又索性停了下來,又遣人前往中軍方向詢問斛律光是要繼續進攻,還是要歸整再戰。
然而斛律光卻已經懶得再理會他,當見到魏軍已經向前推進的速度有所提升,索性便率領中軍還剩下的幾百精騎親入戰陣當中,不斷的穿鑿衝殺,將幾支騎兵隊伍集結起來,然後便向著魏軍排頭的那支隊伍衝殺而去。
“東賊速退!”
魏軍陣隊中,李到率領一批精卒衝上前來,準備將斛律光一行攔截下來,然而彼此還未接觸,對麵先有勁矢射來,李到揮槊掃落數矢,胯下卻是一沉,原來其坐騎為敵軍所射殺,而他未能及時脫鞍,直被摔倒的馬匹壓在了地上。
戰場上一旦跌落在地,命就去了一大半,李到猶自奮力掙紮,斛律光已經挺槊刺來,旁側數名魏軍騎士怒吼道:“勿傷吾主!”
他們奮力向前衝來,各以刀槊殺向斛律光,斛律光便暫時放棄刺殺敵將,槊鋒上挑,磕掉斬至身前的鋒刃,而後刺殺數卒,便又衝入敵陣當中,奮力廝殺起來。
這時候,一直在側翼遊弋掩護的宇文貴所部精騎也追趕上來,與斛律光所率齊軍混戰一團。戰事越發的激烈,不斷的有雙方戰卒掉落下馬,而魏軍的前進之勢也完全的停滯下來。
正在這時候,側後方又有角聲齊鳴,斛律光回首望去,之前數千名魏軍騎兵大隊正直向其中軍戰陣所在衝去,他便連忙抽身脫戰,向己方戰陣返回,而當轉眼望向左翼時,卻見婁仲達部卻還停留在西南方數裡之外,頓時忍不住怒吼道:“庸人誤國!”
鎮兵固然是後三國武力韜略最為出眾的一個群體,當中的精英人物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光彩奪目的將星,但鎮兵們下限也是非常的低,有的人甚至蠢到讓人懷疑這種東西怎麼還能活在世上?
懷朔鎮兵高歡娶了富家千金,從而給人生帶來了巨大的改變,但是同時也承擔了許多的負擔,婁家這一門極品就是婁昭君帶來的負資產。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婁仲達就在身體力行的踐行著這個道理,哪怕強如高氏,欠了老子們的,總得想辦法讓你吐出來!
一番激戰之後,魏軍雖然也付出了數千傷亡的代價,但總算是成功抵達了西山腳下,得以依托風穀川構建起一個戰陣營地出來。同時,齊軍原本駐守於風穀川沒有及時撤出的千數名軍卒也被堵在了其中,被魏軍給加以殲滅。
一場戰事進行下來,齊軍直接殺敵數千,本身的傷亡卻並不算太大,這戰果也堪稱輝煌了。而且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那就是魏軍急於向西山靠攏,許多的輜重給養都拋棄在了途中,可以任由齊軍撿拾,這收獲自然更加可觀。
但齊軍的主將斛律光卻仍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原本是計劃憑此一場戰事直接消滅掉這一支魏軍主力,哪怕是不能全殲,也要打散其軍事組織,然後再圍堵包抄。
可是現在,魏軍主力未損,已經在西山腳下立足,由此帶來一個比較嚴重的後果,那就是西山長城方麵的魏軍也能源源不斷的向內增援而來。這也使得魏軍丟棄在途中的輜重雖然損失不小,但實際給魏軍造成的傷害卻並不大。
使得戰果不如預期的,一是濮陽王婁仲達反應緩慢、幾次貽誤戰機,二是突厥沒有遵守之前的約定,一起進攻魏軍。尤其是後者,由於突厥非但沒有留下參戰,反而師旅大舉向晉陽東麵而去,使得斛律光也沒敢調動右翼博陵王所統人馬,使得攔截力道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