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城外一場戰鬥,魏軍三千精卒自主將元景安以降幾乎全軍覆沒,唯有崔弘度等寥寥幾十名傷員得以突圍逃回。另有之前歸附而來的幾千河北鄉義,也都在齊軍的圍堵追剿之下逃散一空。
當這一消息傳回鄴都的時候,自然是令上下震驚,尤其李泰心中更是震怒不已。他自從執掌大軍與東魏、北齊交戰以來,都鮮少遭遇這樣的大敗,尤其是在局麵大好的情況下,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遭遇如此慘敗,一時間心情自是羞惱交加、五味雜陳。
正在這時候,皮景和自外匆匆行入,向著李泰稟報道:“啟稟主上,兒郎們得悉元開府等受賊奸計所害,激憤之下,準備集結起來施加報複……”
此番遭受齊軍誘殺的將士們多有三衛兒郎,他們的親友如今也都在軍中,聞知噩耗,心情自然也都憤慨有加。儘管那些元惡還在定州,但他們也有親友留在了鄴都,諸如趙郡李氏李祖欽的母親、李泰那大表姐崔幼妃,如今便被安置在鄴北宮中。
此時群徒激憤,自然想要即刻報複對方、發泄一番心中的恨意。趙郡李氏詐降設伏,而那些之前投降被俘、又與他們有著親誼關係之人自然就成了合適的發泄對象。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李泰心知若不將軍心人情加以合適的引導與宣泄,必然會令士氣沮喪,而若是一味的打殺發泄一通,無疑也會給西魏在河北的統戰與管製覆上一層陰霾。
略加沉吟後,他便對皮景和吩咐道:“告令諸軍兒郎,不得擅自行動,血債必有血償,我既在此,不需他們宣泄意氣,各自歸營,整裝待發!”
皮景和聞言後便連忙點頭應是,然後便匆匆退出去向那些已經按捺不住的三衛兒郎們傳達唐王命令。
接著李泰便又召來韋孝寬,向他說道:“我即日便率軍北進,鄴城事宜便暫且委托韋公了。”
韋孝寬此刻也是神情嚴肅,聞言後便點頭說道:“主上放心北行,此間事孝寬必料理周全,絕不容許會有什麼反複之危!定州小挫,雖不足為懼,亦足為誡,大勢未定,不可懈怠。”
聽到韋孝寬這麼說,李泰便也歎息一聲,緩緩的點了點頭。此番在定州戰死的韋世康,便是韋孝寬兄長韋的兒子,他心中當然不怎麼舒服。不過李泰的堂兄與從子也都有戰死,眼下也就無謂互相安慰,積極迅速的去戰勝對手、加以報複才是正計。
“此番戰事,非止一時一處之勝負,如若處理不當,還會令河北士民心疑自遠。當下鄴城之中人情想必已經暗潮滋湧,行前我會再作一番宣告,具體的情勢把握,便要仰仗韋公斟酌了。”
李泰又沉聲說道,心內還在思緒轉動,權衡細節。
他又與韋孝寬討論了一下城防細節,同時著令卒員將城中一些北齊降人代表都召集起來。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約莫有百十名北齊降人被引至鄴宮尚書省來,既包括祖等一開始便留在鄴城的降人,也有之前潛逃鄉裡、之後又陸續返回之人。
這些人此刻也都知道了定州戰事情況,此時被召入鄴宮,各自心中也都忐忑不安,尤其看到那些怒視著他們的魏軍將士,心情不免更加的惶恐,一個個額頭上都是冷汗直湧。
待到一眾人心懷惴惴的進入到尚書省直堂之後,李泰才結束了與韋孝寬的議事,與之一同來到直堂中。
“臣驚聞定州慘事,心中憤慨萬分,奸徒如此作惡,實在令人不齒,臣與之勢不兩立,惟乞主上明鑒……”
李泰剛入直堂還未坐定,眼色靈活的祖便撲通一聲深跪在地,口中大聲呼喊表態道。
其他人見狀後也都紛紛俯身作拜,各自發聲控訴,極力撇清他們與定州人員的關係,唯恐遭受遷怒。
李泰心情本就不佳,這會兒臉色更是陰鬱,他邁步走入堂中坐定下,也沒有著令眾人免禮,隻是俯視著他們沉聲說道:“自立誌舉義以來,便知此路艱難、成事不易,亦有捐軀匡道之心。兵行詭道,勝負亦是尋常,若因此便遷怒無辜,不免有失妥當,此事無關諸位,諸位亦不必倉皇自辯。”
眾人聽到這話後,繃緊的心弦才稍微鬆弛下來,旋即便又連連稱讚唐王寬宏大量、明辨是非。
然而李泰卻並沒有因為這些人的恭維而心情好轉,反而臉色一沉,揮拳砸在了書案上,同時口中忿聲道:“我能辨是非,無需爾等為證,但爾等又是否能辨是非?此番軍入河北,存義活人,不以殺戮立威,但能義氣感召者,皆不欲用強伐之,或正因此,便有賊膽猖獗、包藏禍心者以為我刀不利、鈍於殺賊?不知爾等可有此想,要不要見識一番我屠刀鋒芒?”
“不敢不敢,大王仁義無雙,賊子死有餘辜……”
眾人聽到唐王語氣轉為冷厲,忙不迭又顫聲回答道。
“勝敗雖是常事,我將士輕信於人,故有取死之道。然此定州群惡用計亦非詭巧,隻是欺我包容存活河北士民的用心罷了。齊主羸弱、難堪為敵,竊命伊始便伏我足下乞活求安,我士馬精壯、以強伐弱,之所以不一鼓定之,隻想憑此強盛庇護更多河北士民免於災害。不料這一番用心竟壯大賊膽、欺我以方,是可忍、孰不可忍!”
講到這裡,李泰更從席中站起身來,繞至案前繼續說道:“即日起王師兵鋒所及,三召不至者,不複恤顧,敢以刀兵相阻者,殺!負義失信者,殺!反複投獻者,殺!定州群徒用奸縱惡,我今親往伐之,雖漳水倒湧,元惡不赦,三族俱刑!”
堂內眾人聽到唐王這殺意凜然的話語,心中也都是驚恐不已,同時各自也都不免對定州的高思好與趙郡李氏諸人心中大生埋怨。
他們縱然有為國捐軀的勇烈之誌,大可與魏軍激戰一場,但今通過這樣的手段縱然獲得一時的勝利,卻徹底的激怒了唐王和魏軍將士,更大大堵塞了河北士民的歸義空間,當真是死不足惜!
雖然說如今魏國來伐,但這些河北時流們倒是並沒有太大的家國大防的抵觸。
一則東西本就係出同源,分裂也不過最近二三十年的事情,二則唐王所出身的隴西李氏與一眾關東世族本來就是關係密切,講到彼此身份的認同更是遠遠超過了依仗鮮卑軍團維係統治的高氏皇族,三則魏軍進入河北以來也是軍紀嚴明,鮮少有什麼擄掠屠殺的行為,講到對鄴都市井閭裡秩序的騷擾破壞,甚至都不如往年晉陽來的師旅和勳貴家奴們那麼嚴重。
結果高思好他們弄了這麼一出,直接將唐王給激怒,大大收緊了對關東世族的包容與關照,那一聲聲喝殺更是嚇得他們心緒紊亂、臉色慘白。
看著在場眾人各自神情慘淡的模樣,李泰心內也是微微一歎,定州這一場慘敗雖然令人惱怒,但也並不是完全的壞事,起碼給自己、也給麾下眾將士們提了一個醒,這是一場滅國之戰,並不是到河北來郊遊走親戚!
這段時間以來關東世族們的熱情響應和投降固然是讓魏軍在河北的行動比較順利,可魏軍真正能夠進入河北的原因終究還是本身強大的軍事實力與過往的輝煌戰績。
由於如今軍中存在著眾多關東世族成員,他們多數也都有著建功立業之心,但同時也不乏關照關東親友、重續鄉情、營結鄉勢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