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皇帝的命令傳到鄴都的時候,頓時便引起了極大的不滿,尤其高湛本就不滿於皇帝近年來一直都在削弱鄴都方麵的人事權柄,如今更是忍不住直接在尚書省中抨議此令。
“兩國之間罷戰止戈已有數年,本已相安無事,偏有悍卒貪功撩撥,如今觸怒強鄰、遭其報複,實乃咎由自取!當下之計,尤需遣使通氣、致歉修好,勿令乾戈再生,彼此互補侵擾。”
之前在與段韶交談的時候,高湛便不讚同與西魏之間繼續展開戰鬥,如今皇帝一係列的命令又實實在在的影響到了鄴都方麵的局勢安危,他心中自然更加抵觸,毫不客氣提出自己的質疑:“況且若真交戰起來,晉陽猶有山川環繞、長城為阻,鄴都才是真正首當其衝之地!今敵情未明,至尊便欲收四方甲兵於內,若四方俱沒,縱然晉陽獨存,又何以為國?”
隨著高湛作此言論,畿內時流也都紛紛發聲附和,有的指責國中武夫貪功妄動、觸怒強敵,有的則認為皇帝大驚小怪、罔顧鄴都與河北的安危。一時間眾說紛紜,輿情大躁。
段韶在接到命令之後,不免也有些意外和遺憾。不久前皇帝還在雄心勃勃、信誓旦旦的要收複建州,結果西魏方麵剛剛有所舉動,當即便放棄原本的計劃,還要著急忙慌的將兵力往晉陽收縮,這的確是讓人大感失望喪氣。
但他自然不敢如長廣王那般公開的質疑皇帝的決定,隻能趕緊安撫部眾人馬並且調整人事防務,準備與彭城王高進行交接,然後趕緊收聚河北人馬奔赴晉陽。
皇帝這一次下令向晉陽集結人馬,倒也並非是高湛所言那般要放棄鄴都與河北,在鄴南方麵僅僅隻是調走段韶與其麾下數千精銳,大部分的駐防人馬還是保留下來。
經過之前幾年的努力經營,如今的鄴南防線也頗為可觀,以白溝和淇水與鄴城南麵的那些丘陵為基礎已經構建起一道相對比較完整的長城防線。
駐守這一道長城防線的大約有三萬多人馬,有一部分是段韶從晉陽帶來的精銳,也有鄴城的禁衛人馬,諸如天保年間的禁衛精銳百保鮮卑,隨著高洋去世,這些百保鮮卑自然不可能再留為宿衛,大部分便都被收編進了鄴南的軍事防線當中。
但無論是段韶所部晉陽兵精銳,還是百保鮮卑,都是數量比較少的精銳部隊,若是集中起來投入某一場戰鬥中或是戰鬥力驚人,可若是分布在長達數百裡的邊防線上,則就不免捉襟見肘。
因此在這些部伍之外,同樣在天保年間組建起來、以備邊要的漢兒勇士隊伍也大大的擴充起來,將河北漢人子弟揀選為軍,以此來補充鮮卑軍士的不足,這也讓北齊軍隊中、尤其是鄴都周邊的軍隊漢人比例大大提升起來。
單單段韶所負責的鄴南防線這三萬多人馬當中,便有超過一萬名的漢兒勇士,鄴都、上黨又各自駐兵在兩萬人左右。整個鄴都周邊常備武裝在七萬人左右,漢兒甲兵的數量已經提升到了將近一半的程度。
軍隊中漢人數量激增,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東魏北齊固然是接受了絕大部分的六鎮鮮卑,但在這些年的征戰任務中也是消耗頗大。像是西魏之前在邙山之戰中幾乎精銳儘喪,然後便開始大規模的征發整編漢人武裝力量,由此締造起關西府兵。
北齊最近與西魏交戰的幾場大戰輸多勝少,有生力量也是消耗巨大,就算還有著晉陽兵和六州鮮卑這一基本盤,但是這些人群的生育成材速度也趕不上巨大的消耗,補充漢人武裝力量已經是為數不多的一個選擇。
可是北齊本身並沒有西魏宇文泰建立府兵時的那種基礎與魄力、對這些漢人武裝進行製度化的收編與管理,而如今的西魏也絕不會給其時間從容組建與統合這些漢人武裝力量。
眼下齊主高演之所以隻召段韶並其親信返回,固然是有一部分擔心鄴都安危的緣故,但更深一層也有不信任這些漢人比例激增的鄴都軍隊的緣故在其中。
因為皇帝催促甚急,在彭城王高奉命來到白溝之後,段韶便與其進行了交接,然後便要途徑鄴都、押送著鄴都方麵的錢糧北上冀州等地召集人馬。
鄴都這裡仍是群情沸騰,高湛在見到段韶後頓時便又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忿忿說道:“過往數年,王坐鎮鄴南,我督治錢糧以輸軍用,可有分寸的差池?而今乾戈又複再起,王卻要棄我而走,為何如此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