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軍右路人馬所遭遇的戰場變故,很快便傳回了中軍大營中,正自欣喜於正麵有所突破的高洋在得知此事後,臉色也是頓時一變,片刻後才歎息道:“羌賊用兵,當真詭譎。以身犯險,使我受算於賊。”
之前賀拔仁本不願意在側翼大舉進擊,但是高洋卻一力堅持並幾次增兵,如今被敵軍冒著兩線作戰的風險而賺入陷阱之中圍困起來,高洋的確是要負上主要責任。
他的確是沒想到,敵軍在承受了如此強大的壓力之下,居然還保留了一支生力軍用以布置陷阱。但若再細想一番的話,其實這樣的情況也比較合理。
敵軍本來就有且戰且退、誘敵深入的想法,這一支新出現的人馬或許就是接應歸師的部隊。通過襲營失利而主動做局,讓出一部分己方的陣地,用於引誘齊軍右路人馬輕敵冒進,然後再集結力量加以消滅,掃除了側翼戰場山的壓力之後,魏軍就可以專心的頂著正麵戰場的壓力而逐步後退。
從這個角度而言,其實高洋也不能說是中了李伯山的計謀,而是主動踏入踢爆了這一陷阱。
如果右路軍還是如之前那般僅有萬餘軍眾,一旦入此陷阱之中的話,真的有可能會被敵軍集結優勢兵力快速的殺傷殆儘,吃乾抹淨之後迅速撤離。
可是高洋前後給右路軍增派人馬,如今已有三萬餘眾,這麼多的人馬哪怕是衝進敵軍的陷阱之中,想要短時間的圍殲消滅掉,也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反而越發將其意圖暴露出來,使其奸計不能得逞。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的陰謀都會顯得蒼白無力。李伯山固然狡黠多謀,但高洋自有一力降十會的底氣和實力,在經曆了最初的錯愕之後,高洋便又沉聲吩咐道:“傳告安定王,督令軍眾固守陣地,切勿為賊所嚇而貿然驚逃。賊雖有奸計,然其腹背受敵之勢未改,此間破其中軍陣仗之後,所部危困自解!”
做出這一交代之後,他的注意力便又轉回了正麵戰場上。之前又增派到戰場上的那一萬師旅已經在與前部陣隊進行有序的輪換作戰,仍然保持著極為淩厲的攻勢。
但高洋對此仍覺未足,他一邊向北麵增派更多的人馬擺開雄大陣勢以驚懾敵人,一邊又傳令薛孤延繼續加強攻勢,務必要讓敵軍顧此失彼、應接不暇。
隨著齊軍的攻勢進一步加強,陂塬上的魏軍情況也在進一步的轉惡,但是塬頂上立身於中軍大纛下方的李泰的神情卻仍是鎮定。
剛剛從第一道戰線上撤下來的田弘身被數創,在部下的攙扶下來到大纛下方,一臉遺憾慚愧的說道:“末將慚愧,未能固守陣線直至正午,有負主上所托……”
李泰上前攙扶住站都站不穩的田弘,視線又一一掠過從前線撤回、幾乎人人帶傷的疲憊軍眾,口中沉聲說道:“你等迎戰數倍之敵,英勇奮戰、阻敵多時,已是非常可貴。戰事得有轉機,皆仰此力!後續戰事不勞你等,但需安處營中,以觀袍澤殺敵!”
說話間,他便著員將這些交戰多時、撤回營中的將士們妥善安置。但其實這會兒魏軍的營地中也已經少有淨土,前方塬上固然是廝殺慘烈,塬後東北方向的陣地也已經被敵軍側師侵占大半,前後俱有受敵,情況很是不妙。
此時的戰場上,西魏軍隊卒力也已經運用到了極致。田弘所率八千師旅硬抗齊軍正麵攻勢多時,最終死傷過半。而在側麵的戰場上,高樂率領的左路一萬軍眾,加上中軍增派的五千人馬,一直都在圍堵抗擊過河而來的齊軍偏師。
此時的塬頂上,仍然還有一萬多名並未投入到今日戰事的生力軍一直都在觀望戰事、養精蓄銳,而這一支人馬便是李泰今天真正用於翻盤的底牌!
陂塬前方,敵軍的攻勢凶猛,而敵軍攻勢越猛,李泰則越是安心。戰爭打得不隻是人命,更是人心。人的情緒越是達到亢奮極點,被驟然打斷之後的挫折與毀滅感則就越強烈。
齊軍相比魏軍最大的優勢就是兵力更多,但同時也擁有一個最大的負麵加持,那就是他們的皇帝親臨戰場、禦駕親征。
齊主高洋不能說是不知兵,但起碼稱不上是第一流的將領,最根本的一點就在於他對人命的漠視。觀其用兵行事,人命鮮少在其計量之中,恃強能成者則成,需審時度勢者多不能成,他的能力極限就在這一波莽,莽不過則就開始擺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