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陽山諸冶,李泰早年還在擔任宇文泰霸府屬官的時候時常出入,但之後便沒有了機會再作往來。此番故地重遊,很是翻騰起了一些積陳在腦海中的舊日回憶。
如今夏陽諸冶較之舊年規模又大了幾分,可見西魏供給甲械器杖的戰爭潛能也一直在提升。圍繞著諸冶工坊都形成了一片城邑聚集點,看起來很是繁榮熱鬨。
因是臨時起意的出巡,為免打擾到工坊的正常生產,李泰便也沒有進入工坊參觀,而是徑直來到了戰俘營中,著令此間官員將之前送至此處的北齊將領們召集至此。
高樂想要見的東方老,乃是當年高敖曹舊部,彼此間頗有舊情,舊年高樂因被高仲密所牽連而遭受懲罰時,也是虧得這些舊人求情包庇。如今情況調轉過來了,高樂自然也想給予對方一定的幫助,所以他便請求與此間官員同去,想要儘快見到故人。
至於盧叔虎想要見的張保洛,則就不是出於私人的交情,而是因為這張保洛本身在北齊的履曆任職。
張保洛本代地豪強,受迫六鎮兵變而隨眾南下,後來參加葛榮叛亂,之後又輾轉爾朱榮麾下並最終為高歡所招攬。
這樣的經曆跟大多數東魏北齊的功臣大將沒有太大區彆,而因其盧叔虎重視、想要邀之一見的,則就是其人曾經鎮守過東魏的晉州。當年高歡大軍進攻玉璧城,苦戰多時不克而還,留下數將留守晉州,張保洛便是其中之一。
晉州便是後世的臨汾、如今的平陽一帶,其地可以稱得上是晉陽政權的南大門。之前爾朱榮立霸府於晉陽,便曾委任高歡為晉州刺史,而高歡也正是在晉州刺史任上身份和勢力都獲得了巨大的提升,繼而有了日後摧毀爾朱氏霸府的資格和能力。
如今西魏據河東而北齊據太原,晉州之於北齊就類似於玉璧之於西魏,都是重要的邊防重鎮。
盧叔虎好言兵事,之前見到李泰時便講起他那翻版平西策,將汾北一帶作為接下來東西對峙和攻伐的據點。如今他又在中外府擔任一個參謀職位,在得知西魏獲得了一名曾經在汾北擔任重要職位的北齊將領,當然想要接觸一番以了解更全麵的汾北人事布置。
且不說在直堂等候的舅甥兩人,高樂訪友心切,在營中與營將尋找一番後才知東方老等人今日被安排在鑄錢署作役,於是便又轉道前往鑄錢署。
鑄錢署因是新設,任務又比較繁重,正是用工荒,所以許多勞役都被調用於此。再加上所鑄造的錢幣又比較敏感,為免夾帶私逃,周圍便駐紮重兵,因為持有唐公手令,高樂才得以進入其中。
工坊中環境很是惡劣,更兼煙氣熏人,一眼望去全都是神情麻木的勞役人員,營將還要通過此間監事人員去尋找要見的人,而高樂的視線則不斷在這一乾勞役當中搜尋。
“東方安德、東方安德可在此間?”
一番視線搜索無果,高樂索性衝著人多的地方大聲呼喊起來,隨著他幾聲喊叫,人群內裡突然響起一個略顯沙啞疲倦的聲音:“高良弼、高五郎,當真是你?你是來救我的嗎?”
高樂循聲望去,便見到人群中站著一名身穿粗布麻裳的中年人正在努力要抬起佝僂的腰、隻是肩上背的筐籠裡裝著滿滿的廢渣,讓他直不起腰來,但那臟汙憔悴的臉龐赫然正是故友東方老無疑。
高樂連忙大步上前,一把抓下東方老肩上的筐籠,轉又上上下下打量他兩眼,口中沉聲說道:“老子若非救你,莫非貪此爐洞煙氣馨香才來?你怎麼樣?身上有沒有疾病創傷?”
“僥幸尚好,隻是你關西勞役太沉重、飲食太寡聞了!”
東方老臉上擠出幾絲慘笑,旋即便張口吐槽起來。兩人既是舊友,又是曾經同在高敖曹麾下效力的袍澤,彼此情義深厚,雖然分彆多年,但今見麵之後也並不需要多作客氣敘舊,過往相處的默契感覺便又回來了。
“哈,老子難道未在東賊奴營廝混過?你家賊主可也從來不把奴營士伍待若上賓,晉陽城名王大將都要親往甲坊作役,這勞役難道不辛苦沉重?”
高樂一邊上前扶住東方老,一邊不客氣的反唇相譏,旋即便又不無炫耀的指了指自己的錦袍衣帶,口中笑語說道:“奴兒此番受苦,難道不是自討苦吃?若能見機得早,隨我一同奔投明主,榮華富貴自得享樂,又怎麼會墮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