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杆可汗率部逃離戰場之後,突厥人的敗相也越發的無可挽回。
此時的戰場上交戰仍然非常激烈,但整個戰場卻並不統一。這些突厥士兵們不隻各自為戰,有的地方甚至還在自相殘殺。
各種雜亂的號令聲不絕於耳,散落在戰場上的豪酋們都在爭相發號施令,力求能夠招聚更多的士卒為己所用,但結果卻是事與願違。
那些在戰場上遊蕩廝殺的突厥軍士們非但沒有重新聚結起來的趨勢,反而就連這些豪酋身邊原本受命的士卒在見到散落在戰場各處的給養物資與胡亂遊蕩的牛羊牲畜之後,也都紛紛離開隊伍,各自爭先恐後的撿拾抓取起來。
反觀西魏諸軍將士,在罷戰的軍令下達之前,仍在保持著陣隊衝殺的進攻。而這種有組織的戰鬥模式在麵對突厥那一眾散兵遊勇的時候,無疑是戰力碾壓的存在。
隨著突厥大軍陣勢被衝潰,李泰便也退出了一線作戰的序列,此時的戰場上亂成一團,重點已經不再是為將者身先士卒的率隊衝鋒陷陣,而是要在這混亂的戰事當中做出有效的協調指令,使得整場戰鬥能夠向著對己方更加有利的方向發展。
自古以來,任何勢力的發展都是兼並容易而凝聚卻難,此時的戰場上突厥人的表現也完美的體現出了這一點。
由於多路分兵和司職不同的緣故,眼下戰場上投入作戰的西魏將士也不過隻有大幾千人,這還包括了之前便率先發難於突厥大營中央的楊忠這一支人馬。而戰場上活躍的突厥將士卻仍有數萬人眾,但卻被這幾千西魏精兵全麵壓製著,真正能夠進行有效反擊作戰的微乎其微。
這數萬突厥軍眾彼此間配合生疏、乏於默契,儘管卒員眾多,但卻完全做不到協同作戰、進行各種戰術上的配合,反而從一乾豪酋到那些士卒們個體全都充滿了自己的想法,但這樣一來非但不能成為彼此的助力,反而互相拖累。
其實這種卒員數量龐大的大軍團,真正來自對手的危機並不是很大,自身的組織協同能力才是真正影響戰鬥力發揮的真正因素。
李泰之所以敢於率部北上進擊突厥,也是因為認定眼下的突厥組織力和凝合度遠遠跟不上自身勢力的發展。一旦遭遇真正的高強度的打擊,其內部組織必然會產生裂痕、乃至於崩潰。
誠然曆史上突厥的崛起很有幾分勢不可擋的架勢,但不可否認的是突厥的崛起也是發生在沒有強硬外力乾涉的情況。
一旦中原王朝完成了整合,將注意力重新投放回塞外漠北,哪怕那時的突厥已經是一個強大草原帝國完全體,麵對各種層出不窮的外交手段與連綿不絕的軍事打擊也是疲於應對,難以再維持其內部的統一與強大的形態。
不過儘管此時戰場上突厥的指揮係統與軍事組織已經被摧毀,戰鬥還是又持續了不少的時間,各處小群體的戰鬥仍是遍及戰場各處。
這些突厥士卒們的戰鬥意誌仍然非常頑強,或是父子、或是兄弟,他們仍在儘可能的搜集戰場上散落的物資,一邊交戰一邊試圖脫離戰場。頑強好鬥的特性顯露無疑,但是由於秩序的崩潰,阻撓他們順利逃離戰場的往往都是與他們懷有一樣性情和目的的其他突厥士卒。
等到戰鬥進行到後半段,西魏將士們也都逐漸遊弋到了戰場外圍,開始著重攔截阻殺那些試圖逃脫的突厥士卒,但是突厥大營中的戰鬥仍然非常激烈,這些突厥人自相殘殺起來那也是下了死手。
當眼見到實在逃脫無望,再加上長時間的奔逃與戰鬥以至於體力耗儘,那些突厥士卒們才開始紛紛棄械投降。
相對於之前戰鬥時的凶頑姿態,這些突厥人在選擇投降之後又顯得尤其恭順,他們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割斷弓弦,身上剩下的箭矢也將箭簇朝下的深深插入泥土中,而後再將武器遠遠的拋出,最後便自己匍匐在地,四肢也都緊貼在地麵上,極力的表現出自己的無害與恭順。
“胡性殘暴好鬥,但也畏強懼死,一旦力戰不勝,則就不免奪誌喪膽、搖尾乞活。”
宇文貴策馬來到李泰麵前,指著那些伏地請降的突厥士卒們說道,因見李泰還是皺眉不語,便又講起這些草原胡族在處理詐降敵人時的殘忍手段,往往都是慘絕人寰的虐殺,甚至有的一個部族但凡有一個降人外逃,部族其他成員無論男女老少都要被殘殺一空。
正因為這些殘酷的手段,草原胡族往往好鬥成性,哪怕局勢不利也多有頑抗,不會輕易投降,可如果一旦放下武器投降,那就意味著已經徹底喪失了頑抗之心。
而這種前後的反差所反映出來的就是胡性畏威而不懷德,他們習慣了用武力解決問題、達成目的,可一旦他們的武力不湊效時,就會轉為極端的卑躬屈膝。
李泰在此之前也沒有同這些草原胡族交戰的經曆,心內對此多多少少還是有所保留,可是當將士們開始著實打掃戰場時,這些突厥卒眾們恭從的表現又不免讓他自感大開眼界。
原本這些胡卒們之前還在為了爭搶物資牲畜而彼此間大打出手,可是當魏軍士卒們著令他們將戰場上的物資都搜集擺放到固定位置的時候,這些胡卒們便都乖乖聽話的執行,甚至就連他們各自身上原本所收藏的物品都主動呈交出來。
又有胡卒因為對命令的執行不夠到位而遭到鞭打懲罰、乃至於被當場斬殺,但周遭胡卒全都默然垂首,哪怕就連這些胡卒們本身的親屬對此都是一副漠視態度,或許也會流露悲傷,但卻不見什麼忿恨之態。
李泰在看到這一幕幕畫麵後,也不免感慨當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夷狄、禽獸也,有的時候真的不是貶低而是單純的陳述,一個人的生存環境和謀生方式不同,那所接受的倫理道德和養成的行為模式就會不同,很難去跨族群、超越背景的加以理解。
但是該說不說,這些突厥人如此的秉性倒給戰場打掃提供了許多的方便。整座突厥營地綿延十幾裡,而由於人馬牲畜的逃散,戰場範圍更是擴大倍餘,單憑一眾西魏將士們想要將戰場快速清理打掃一遍也是非常困難,而且將士們經過一番激戰後也都已經疲憊不堪。
可是有了那些突厥降卒們的加入,戰場打掃起來就變得有效率得多。除了散落在戰場上的物資很快被收撿聚集起來之外,那些逃散的牛馬牲畜,眾突厥降卒們也在努力的幫忙驅趕抓捕。
這些降卒們還會跪地請示允許他們使用套索,去套捕分散在戰場周邊的牛馬。就算他們已經套來戰馬並翻身騎乘上去,也隻是為了去抓捕更遠處的牲畜,哪怕左近並沒有魏兵盯守,而他們也已經跑出很遠的距離,但還會驅趕牛馬返回營地,不會擅自逃離。
李泰也是久經沙場、打過許多勝仗,但也不得不承認,突厥戰俘是服從性最高、最讓人省心的。他們會努力完成交代給他們的任務,並且竭力表現自己的恭從與無害,當任務完成後便自發的聚集在一起,但也絕不會交頭接耳搞什麼串聯陰謀。
看到這些俘虜們如此表現,李泰也依稀明白了突厥人為什麼能夠如此快速的崛起壯大。因為草原部族的兼並成本較之中原地區實在是小得多,隻要部族本身積蓄發展到一定程度,能夠獲得一兩場戰事的勝利,那麼接下來部族勢力就會滾雪球一般的發展壯大。
也怪不得曆史上隋唐在與突厥對戰時儘管取得了某一階段的勝利,接下來往往都會有繼續養虎為患的操作,因為這些突厥戰俘實在是太好用了。
因有這些突厥降卒們的效力,這片戰場很快也被初步的打掃完畢。當李泰來到楊忠等人所駐守的突厥可汗大帳時,看到楊忠所部眾將士們浴血奮戰後的疲憊模樣,他心中也是欣慰不已,闊步入前沉聲道:“辛苦諸位了!”
楊忠這會兒也已經是疲憊不堪,但還是在親兵攙扶下走上前來作拜道:“末將等奉命至此,幸不辱命。隻憾敵眾我寡,未能就陣生擒木杆可汗,使其引部敗逃……”
“此事自有餘者繼續逐功,安陸公等奮戰至此,已經是功勳甚偉!”
李泰連忙將楊忠攙扶起來,並讓此間奮戰的將士們解甲入帳且作休整,再著宇文貴等諸將檢點人事、盤查收獲。
得益於楊忠等人在突厥大營中樞發難,使得突厥內部紛亂,李泰所率領的主力大軍才能如此順利的由外圍擊破、進而控製整個戰局。
雖然戰場上跑掉了木杆可汗這個最大的目標,但此戰就陣擒獲的突厥權貴仍然不少,葉護、特勤、達乾、梅錄等大大小小各個級彆的豪酋名王足有數百人之多。
而此時的木杆可汗,則剛剛率部衝出了高闕戍,沿著山勢缺口繼續向北倉皇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