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反而會讓人失去理智。儘管李泰被突厥使者囂張傲慢的態度所激怒,但在情緒稍作發泄後還是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再作一番思忖權衡後,他便發現還是他媽的忍不了!
作為如今漠北唯一的霸主,突厥的強大毋庸置疑。而宇文泰能夠在突厥發跡之前便選擇與之建立良好的邦交,的確是非常具有前瞻性。李泰作為後繼的霸府首領,當然也樂得將這一份邦交繼承下來並維持下去,哪怕是付出一定的代價。
但這卻並不意味著他就要無底線的去迎合突厥各種霸道要求,像是給予一定的物質補償、包括聯合出兵打擊敵對勢力,甚至是接納突厥女子為妻,在實力尚弱、難以多線作戰的情況下,都不是不可以暫時忍辱接受。
可現在突厥的態度分明是輕蔑、欺侮李泰這個新上位的霸府首領,貪得無厭、得寸進尺,居然妄想彆設汗庭於河套!
如果連這一要求都答應下來,不隻是河套平原拱手相讓,整個西魏政權的北部防線也將要對突厥門戶大開,自此以後也不必再說什麼發展壯大,直接就淪為了突厥鐵蹄下的一個傀儡!
李泰依稀記得,這突厥木杆可汗應該是突厥曆史上最重要的可汗之一,正是在其統治期內突厥的勢力得到了長足的發展,達到了強盛的頂峰。而從其人提出的這一條件,也能看出這個人狡詐凶狠、野心勃勃。
這木杆可汗應該是看準了西魏權力交接的動蕩期,再加上的確對李泰了解不多而心存輕視,想要通過這種咄咄逼人的施壓來試探一下李泰的底線所在與秉性如何。如果李泰的應對不夠強硬,那麼突厥加大向河套滲透和侵占的力度將是必然的。
對於李泰而言,這突厥就像是剛剛完成了一段主線任務、心中正自感覺索然無味時,接下來又湧現出來的一個對手,既然已經推進到了這裡,那也已經無從回避。
心中深作一番權衡之後,李泰也漸漸有了決定。儘管天色已經黑了,但他還是著員將一眾心腹大將們召入丞相府來議事。除了賀若敦、梁士彥、李允信、史靜等從山南入朝的諸將之外,還有宇文貴、楊忠、李賢等人。
待到眾人悉數彙集於丞相府直堂內,李泰便開口說道:“突厥使臣入京,欲以共中外府之前婚盟、脅我割讓河套之地,此事斷不可應!所以我欲擊突厥,今召諸位入府,共議此事!”
眾將聞聽此言,臉色都微微一變,其他人都還未及發聲表態,賀若敦已經先一步從席中站起身來,向著李泰叉手說道:“賊胡囂張,自當懲戒!臣之前屢有受命彆使,久不曾追從郎主征戰,今請為大軍前鋒,誓破賊胡!”
賀若敦常以郎主麾下大將自詡,結果卻屢屢錯過大戰,之前又見高樂因為從戰河洛而進授大將軍,心中不免更加的羨慕嫉妒。不要說隻是出擊突厥,哪怕現在說要進攻晉陽,他也要搶為先鋒。
宇文貴卻麵露遲疑,有些猶豫的說道:“方今國中情勢新定、人情乍安,若便急與強敵交戰,恐怕會更生不穩啊。”
他這裡話音剛落,一旁的梁士彥便旋即開口道:“化政公有此遲疑乃人之常情,賊也正是因此才囂張狂妄、妄圖非分。我若進而攻之,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先機得矣!”
宇文貴所言也正是李泰之前有所猶豫的原因之一,儘管梁士彥從戰術的角度也提供了一個理據,但貿然與突厥這樣的強敵交戰必然也會給國中秩序帶來不小的衝擊。而且自從進入正月以來,李泰在軍政方麵都有不小的動作,正是需要一個穩定局勢來確保這些變革的平穩推行,也的確不適合進行大規模的對外交戰。
這時候,楊忠也開口說道:“胡之秉性,畏威畏強,此番所以敢作桀驁姿態,皆因度我不敢背盟拒之。如若此番不能強勢對之,其將目我為奴,更失恭良,日益倍索,永無寧日!與其賄以重貨難結歡心,不如省卻物料獎我將士以討胡賊!”
聽到楊忠這麼說,眾將也都紛紛點頭稱是。說到底,他們西魏雖然窮,但是也橫,包括之前的中外府雖然在與突厥往來時有一些軟弱的地方,但也不是因為從骨子裡便畏懼了突厥。
李泰或許還要出於全局的考量,思考在底線之上有沒有繼續維持關係的餘地,但當問題下放諸將商討的時候,那就是老子們連錢都不想賠,主打就是一個乾!敲詐敲到賊窩子裡來,你也真是想虧了心!
宇文貴見眾將且表態出戰,便又開口說道:“士心可用,著實可嘉。但國情如此,同樣也不容忽略。此番縱然出擊,大軍出塞亦為下計。如梁將軍前言出其不意,如若可以奇兵取勝,便無需勞師動眾、聲聞鄰邦。”
李泰聞言後便也點點頭,宇文貴所言正合他的心意,眼下的西魏真是打不起一場大規模且持續時間太長的戰鬥,不隻是局勢不允許,財力也不允許。
之前中外府一場東征幾乎已經耗儘了關中的物資積累,李泰入關之後所麵對的便是府庫空空。在山南道物資輸入關中之前,人馬消耗還是從北齊那裡談判獲取的物資,至於陣亡將士的撫恤,也統統都是從山南道輸入的財貨維持。
這時候,對於突厥情勢比較了解的李賢也開口說道:“突厥之所恃者,輕騎縱橫、弓矢銳利,陣壘對戰,未為強也。若以奇兵往擊,輕則難以重創其眾、未為大害,反目之後卻要頻受其擾、疲於應付。是故此番進擊必須直指賊之要害、傷其腹心,才可使胡馬短年之內不敢南窺!”
隨著眾人各自發言進計,有關這一場軍事行動的規模和目標等等各個方麵都被逐漸的補充完善。
時下的突厥雖然已經取代柔然、成為了新的草原霸主,但當下的狀況仍然可以說是大而不強,雖然控製的範圍非常廣闊,但本身實力卻還沒有達到一個新的層次。
曆史上楊忠代表北周和突厥聯軍進攻晉陽,在返回之後對突厥的評價便是:突厥甲兵雖然凶惡,但刑賞卻很輕,首領眾多、令出多門,上下約束並不嚴明,談不上難以製約。之前往來的使者盛言突厥強盛,隻是希望朝廷多給突厥使臣以賞賜,這樣他們前往突厥的時候也能獲得更多獎賞。
一個政權的凝聚和軍事製度的發展是需要一個過程的,突厥崛起到取代柔然,至今滿打滿算不過三年的時間,在這期間兼並鐵勒諸部、接收柔然殘部等等,軍事上仍然處於一個堆人數打順風仗的階段也是理所當然。從北齊與突厥之間的幾場戰事來開,眼下的突厥武裝相較於精銳的晉陽兵在戰鬥力上還是有著明顯的差距。
李泰自不敢說他麾下精銳部伍能夠穩勝過北齊晉陽兵,但在戰鬥力上也並沒有什麼顯著的差距,如果兵員素質差距太大,那可就不是戰術運用能夠彌補的了。
在經過一夜的商討之後,這一次的作戰計劃便被製定出來,目標就是奔著突厥包括木杆可汗在內的一眾頂級權貴去的,即便是不能大量的殺傷突厥有生力量,也要儘可能破壞其上層人事結構。
讓這些突厥權貴們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的威脅,接下來再與西魏進行互動的時候,才會選擇更加慎重和恭敬的態度與做法。
眼下的突厥汗帳仍在金山之陽,即便後來遷移到了鬱督軍山,仍然地處遙遠的漠北,是眼下的西魏軍隊難以打擊到的方位。不過眼下突厥可汗正自從北齊過境之外撤軍,大軍剛剛抵達陰山之南,這給西魏方麵奇兵出擊提供了機會。
於是李泰便先派遣李允信率領一千精騎,攜帶金銀錦帛等珍貴的禮貨,經原州北上先行以犒慰其軍為名賄結木杆可汗,並且表示後續還會有更多的禮貨送至以商討婚約禮聘的事宜,接下來再以楊忠率領兩千精騎運送糧草物資繼續北進,鎖定突厥可汗和其國一眾權貴的位置。
為免國中群情驚疑動蕩,李泰將以巡視陝北諸州為名,率領一萬精騎沿洛水北上,抵達延州之後稍作休整並等待時機,待到前兩路人馬各自就位之後,便即刻自夏州北去河套,奔襲陰山南麓的突厥大營!
隨著這一作戰計劃製定出來之後,各項戰備工作便也即刻進行起來。之前從江陵南梁國庫中繳獲的各種珍寶,這會兒全都不要錢一般的從山南搬運過來。
眼見著各種各樣、琳琅滿目的珍寶財貨被打包裝車,準備運往突厥大軍之中,長安的突厥使者們也是樂得合不攏嘴,越發感覺如今的西魏對於他們而言就是一個全不設防的大倉庫,連吃帶拿很是快活。若非還要負責帶路前往,這些使者們甚至都不願離開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