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於高樂等人的殊死戰鬥,將段韶所部北齊大軍一直阻攔在洛水河穀之間,給下一階段的戰鬥打下了一個極佳的基礎。
段韶所部數萬人馬,乃是此番東西交戰中的北齊軍主力,而且騎兵的比例相當高。這樣的軍隊構成一旦到了開闊地帶,能夠采取的戰術選擇那就更加的豐富多樣,而且由於騎兵的高機動性便於進退離合,也會讓與之交戰的難度倍增。
如今這一支大軍被限製在了狹長的洛水河穀地帶,無論是兵力的優勢還是兵種的優勢都很難完全發揮出來。
至於段韶之前所采取的輪番進攻作戰的疲敵戰術,也並不適用於李泰身上。因為金墉城已經被攻克,而李泰的戰鬥目標也不再是將敵軍限製在洛水河穀中,而是要儘可能多的消滅敵方有生力量。
如果敵軍再分出小隊人馬投入作戰,甚至都可以不予理會,待其與主力人馬脫節之後再加以攔截,直接予以圍殺。在麵對足夠強大的對手時,這樣的戰術並不能取得疲敵之效,反而是分批上菜。
以段韶的智慧當然也明白這一點,所以在李泰率部到來之後他便引軍退回營地中,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一直都沒有再發起進攻,麵對魏軍在營外的挑釁邀戰也都視而不見。
當然這兩天時間裡段韶也並沒有閒著,一直都在忙於安撫將士人心並為下一步的戰鬥而作準備。金墉城失守、斛律金自儘和高睿等降敵,這幾個事情每一個拿出來都能給軍心造成極大的動搖,而今驟然讓將士們接受這一切,也實在是有點不好消化。
段韶連日來與諸將商討計策,要讓他們認清眼下其軍退路受阻、師成孤軍的現實,麵對這樣的局麵,無論再怎麼抱怨憂慮都於事無補,唯有拋開心中這些雜絮念頭,奮力作戰以衝破敵軍的封鎖,重返廣闊的河洛平原,才能嘗試恢複與北麵的聯係,並且試圖對敵軍展開反擊圍攻。
眾晉陽兵將士們也都是久曆沙場的宿將老卒,雖然最開始的確是心理上受到了極大的衝擊,可當逐漸認清現實之後,各自心內也都不免生出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決絕之念。
為了能夠一戰衝破敵軍的攔截,段韶先以斥候查探、確認敵軍如今的兵力配置,旋即便又儘起所部人馬,包括之前駐守宜陽九曲城的獨孤永業部眾也都編入作戰隊伍當中。
雖然九曲城是好不容易趁著魏軍自亂陣腳的大潰才奪取過來,可是如今河洛都要丟了,再駐守這樣一座孤城也意義不大。
唯有在接下來的這場戰鬥中投入所有能夠動用的力量,一舉衝破敵人的封鎖才是正計,否則以李伯山這樣難纏的對手一旦對峙纏鬥起來,很有可能師老力疲、士氣消墮也難以突圍而出。
時間很快來到了第三天的上午,諸軍將士食罷、戰馬也都飼喂完畢,伴隨著激昂的鼓角聲,整個齊軍大營中諸軍儘發。
整整數萬人馬前後相接,將整個洛水河穀都給填滿,許多將士直接在洛水河道上踏冰而行。旌旗如山林、甲士如細草,那密密麻麻的陣仗看得人頭皮發麻,還未開戰已經膽怯三分。
當李泰看到敵軍擺出的這一進攻陣仗的時候,也是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麵對如此嚴密的戰陣,如果也是針鋒相對的將步騎戰陣填滿河穀,魏軍的兵力劣勢擺在這裡,戰陣遠不如敵軍厚實,很難完全防守住整條戰線。
可如果將戰陣偏設一方,又不能完全封鎖住河穀,一旦敵陣前部受敵包抄上來之後,後繼人馬便可以直出河穀,進退自如。
李泰對此略作沉吟之後,便著令部伍以當下做駐守的百家戍為陣地中心,層層向外排列形成一個三角戰陣,憑著僅存的幾道沙堤形成一個尚算完整的扼守河穀的防線,並以高樂率領三千精騎退守柏亭城方向以待命。如果敵人成建製的部伍衝出河穀,高樂便可以給予迎頭痛擊。
與此同時,李泰又讓人籌措膏脂柴炭等引火之物,暫且先存放在陣地上,待到稍後戰鬥中通過戰情和風向等因素來決定是否使用火攻。
這裡陣勢和物資剛剛準備完畢,齊軍戰陣已經推進到了眼前,戰鬥瞬間便打響。在齊軍如此嚴密厚重的戰陣推壓之下,魏軍前陣率先受敵交戰的戰陣中將士們頓時便死傷慘重,三角戰陣直接被削磨去了一個角。
當然齊軍同樣也死傷頗巨,但是由於戰陣中將士前後相接的過於緊密,在可以眺望戰場全局的視角上感受並不是很明顯。
而且就算前陣將士因見袍澤死傷慘重而怯懦不前,也會被後方戰陣推著繼續向前,隻有向前才有生機活路,一旦止步或者後退,哪怕沒有被督戰隊察覺收斬,也會被後方源源不斷湧上來的袍澤踩踏至死!
這樣的戰鬥極少有取巧的空間,隻能彼此對拚鬥誌、消耗人命,哪一方煎熬不住而陣勢潰敗,戰鬥才會結束。
齊軍前期推進雖然比較順利,那是因為三角戰陣前方受敵者較少的緣故,可是隨著戰線向前推進,實則是將魏軍戰陣擠壓的越發凝實,而且戰線拉長,與敵軍接觸的麵積也增大起來,戰場上人員的消耗逐漸增劇,戰鬥也變得越發艱難起來。
“繼續進攻,賊陣將破!”
段韶眼看著敵陣被壓縮到了百家戍周圍的有限空間內,而河穀大半已經被齊軍將士所占據,那些無人駐守的沙堤也難成阻礙,心情也變得火熱起來,一邊著令部伍繼續向前方催壓進攻,一邊又安排一支騎兵隊伍往東北方向奔行,準備占據更加開闊的洛水下遊地帶。
然而正在這時候,戰場上卻是風聲大作,一直都在留意天氣變化的李泰感受到這山風動向後,心內自是一喜,忙不迭下令陣地中將士們用臂膀、用投石機向著敵陣投擲火罐火彈,很快敵陣中便濃煙滾滾,火勢在嚴密厚實的敵陣中彌漫開來,同時陣勢也變得騷亂起來。
寒冬臘月本就多風的季節,而且多是北風,風從東北開闊的河洛平原掃掠而過,洶湧的灌入到逐漸收窄的洛水河穀中來,正是齊軍所來的方向,隨著寒風的吹掠,火勢擴散的越發洶湧。
天氣時令也是戰爭中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為將者不可不知天機。但有的時候即便知道了,也難以避免不利的天氣所帶來的惡劣影響。
此時的天時風向本就屬正常,如果風從南麵倒卷而來反而是真正的戲劇性。而在今天的戰場上終究沒有發生什麼戲劇性的變數,隨著齊人軍陣多有火勢蔓延,原本強大厚重的戰陣頓時瓦解開來,這些宿將老兵們或可直麵冷厲鋒銳的刀鋒,但在麵對火舌的舔舐時還是不免驚慌破膽,抽身便逃。
這時候段韶也已經控製不住崩潰的戰陣和慌亂的將士們,隻能趁著損失還未達到最大引部向九曲城方向回撤,在撤退的途中收束部伍,並且分遣精銳鎮後迎擊敵軍的追殺。
李泰率部於後一邊追殺那些敗逃的齊軍軍眾,一邊試圖給敵軍製造更大的慌亂。可是當追殺出數裡的距離後,他卻發現這些倉皇退下戰場的齊軍在撤退途中竟然漸漸恢複了秩序,段韶在收束敗軍的同時,甚至還不忘埋伏一支人馬於途以伏擊追兵。李泰因為追擊太近、一時失察,險些吃了一個小虧。
就這樣齊軍一路敗逃又返回了九曲城中駐紮下來,雖然之前的交戰戰死與沿途敗逃也有數千軍眾的損失,但是成功撤回九曲城的軍眾數量仍然頗為可觀。
李泰在歸後整理戰果時,也不由得感歎段韶不愧是鎮人二代中最為出色的人之一,單單從其人戰敗之後所展現出來的對軍隊的掌控力,就連李泰都自感有些不及。這樣的人縱或進攻性不會表現的過於強烈,但在戰鬥中也很少會發生什麼大敗,可謂是非常的穩。
這一場戰鬥的勝利,進一步的鞏固和擴大了魏軍的優勢。儘管退守九曲城的齊軍仍然具有相當可觀的實力,但低迷的士氣卻也讓他們難以在極短的時間內再次組織發動一場諸如之前這種強度的戰鬥,情勢轉為相持起來。
魏軍將士們對於連場勝利自是欣喜不已,李泰心裡當然也是非常的高興,可是隨著之前跟隨大軍撤回潼關的韓雄到來,告訴他這段時間以來關中所發生的各種變數,頓時便將他的好心情給破壞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