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陽誌》有言:雲在江之北,夢在江之南,二者結合起來便是雲夢大澤。
但是隨著時間的流轉、滄海桑田的劇變,位於大江以北的雲夢澤漸漸退化為沼澤沙洲濕地,最終形成了陸地。至於大江以南的澤野則仍然保留了下來,不再以雲夢而稱之,轉而稱之為洞庭湖。
李遷哲這一路人馬剛剛過江不久,南麵便傳來了變故,原本已經奉表請降的天門郡局勢出現了反複,有境內土民聚眾為亂,直襲郡城而後據城響應王琳之軍。
與此同時,王琳的部將侯平也率領一支人馬進入武陵境內,於境內兼並弱小、肆意橫行,大概是要積蓄實力、準備北進。
李遷哲一行尚未深入境內,局麵便發生了這樣的變化,也不免讓人有些憂心。在決定下一步的軍事行動之前,李遷哲還是與徐世譜等將領們認真商討了解一番。
「天門郡地處群山峰嶺之間,唯澧水一道與外勾連,其境多群蠻洞寨分布,岩窟穴居,難於統禦。哪怕在舊梁年間,此地也不以治而稱。其民彪悍輕死、性躁好鬥,五溪群蠻雖然彆於中國之種,但若能夠加以統合,亦不失為良卒……」
天門郡即就是後世的張家界所在,雖然在後世乃是一個風光秀美的旅遊勝地,但在當下而言卻絕非什麼良善之地,峰嶺疊嶂、山路崎嶇,其地多有蠻人部落,與外界溝通的渠道非常有限。
陸路通道多為盤山小徑,難以容納大隊人馬通行,唯有通過澧水水道進出才算是比較方便的道路,但就算是水路,也難以容納大型的戰艦出入,往往都需要輕舟快艇。有的地方灣流過於激蕩,甚至還需要攀岩繞道,像這樣的冬日裡,舟船也不能暢行無阻。
在經過徐世譜等人的講解後,李遷哲也意識到此行任務的艱難之處。他本就出身山南豪酋,心裡自然清楚這些山野未化之地是個什麼形勢。此間蠻眾往往恃險不賓、唯利是圖,單純憑著武力剿定的話難度非常的大,而且也沒有太大的價值。
但如果放任不管,那這些蠻人就會更加的放肆,並且其內部還會漸漸形成一些比較龐大的部族,隨著勢力漸壯、人口更多,單純憑著彼此間的兼並已經不能獲得更大的勢力發展的時候,就會尋求對外擴張,走出山野向外燒殺擄掠。
天門郡地處澧水的中上遊,澧水則直入洞庭湖,尤其在流出山區的這一段流域之間便是人煙稠密的農耕地區。如果天門郡不能穩定控製,那麼整個洞庭湖西岸都會遭受威脅,南麵的武陵等地同樣也會變得不安穩。
在經過一番思忖權衡之後,李遷哲先引大軍濱水紮營,然後派遣斥候乘輕舟西去,沿途宣告大軍將要出動進擊盤踞在天門郡城中的蠻部亂兵,並且告誡沿途群蠻部落,若非從亂之眾各自緊閉寨門不出即可免禍,如若有心向王師者,可以引部沿澧水等候勞軍,待與後路師旅彙合之後,一定重加獎賞。
天門郡地勢雖然比較閉塞,但並不意味著群蠻就沒有與外界交流的需求,因此在澧水沿岸也分布著許多的蠻人部族。
在李遷哲接連派遣數路斥候、不斷沿澧水航道宣揚其命令之後,左近這些蠻人部落便也都漸漸得知了相關的情況,隻不過群眾對此反應卻是比較冷淡。
雖然這聲令恩威並施,但眾蠻人們對此多不怎麼感冒,當年梁兵也常常入境宣威,但去後不久這片山野仍是原本的秩序。如今到來的西羌虜兵,據說必須要乘馬出行,一旦踏足實地,腿腳都會發疽變爛,但是放眼山野之間,哪裡能讓他們縱馬馳騁?
就在這些山野群蠻的議論聲中,數日之後,李遷哲率領定亂隊伍登船西進。因為大型的艦船難以航行,因此隻能乘坐輕舟快艇,使得隊伍在這航道中拉伸極長,首尾相距足有十數裡之遙,而且船上甲士威猛,對於不常見到如此
強盛人馬的蠻眾們而言也是一個不小的震懾,漸漸收起了心中的戲謔之想。
冬日水枯、河穀蜿蜒,再加上隊伍是逆流而上,因此大軍行進的速度並不算快。因為李遷哲之前派人做出的宣傳,吸引到許多蠻部民眾站在左右山嶺上觀望大軍的行進,但卻極少有敢於靠近並作接觸者,對於這些山外來人敬而遠之。
隊伍行進的第三天,仍是一副無人問津的狀態,並沒有發生什麼簞食壺漿喜迎王師的畫麵。但是在午後時分,由於灣流衝擊將隊伍中一艘船衝上了河灘直接擱淺,船身都橫了起來,使得後麵的船隊航行也大受影響,很快就造成了航路的擁堵。
船上甲卒們隻能趕緊下船,然後用繩索拖拉試圖將這擱淺的船拉回航道中,但是因為船隻過於沉重,一時間難以移動分毫。
正在這時候,旁邊山坡上看熱鬨的幾十個蠻人壯丁湊上來搭手幫忙,一番努力之下,終於讓這艘擱淺的船重新滑入了航道中。
「不準他們離開!」
後方戰船上的李遷哲看到這一幕,連忙大聲呼喊道,同時著員放下輕舟快艇,繞過其他船隻,親自上前準備處理此事。
前方甲兵們聞令後忙不迭抽出弓刀將這些蠻人包圍起來、不準他們離開這裡,這些蠻人們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好心竟然遭到如此對待,一時間也都驚怒交加,有的氣得哇哇大叫、有的則跪地求饒。至於周遭山林間那些圍觀的蠻人們,也都紛紛大聲呼喊、發泄不滿。
李遷哲抵達現場後卻並沒有下令處罰這些蠻人,而是著令兵卒們從船上取下一些絹米物資,給這些幫手的蠻人每一個發給一匹絹、五鬥米。
「太多了、真是太多了!」
臨近澧水航道也不乏蠻人靠著當纖夫拉船謀生,那些剛才跳下來幫忙的蠻人們也未嘗沒有此類的想法,當見到李遷哲竟然給予如此豐厚的賞賜後,一個個既喜且驚的連連擺手說道。
「王師入境,此鄉自此以後便是新治。爾等義助王師,應當受此獎賞!」
李遷哲先是笑語說道,旋即便指著一個最先下來幫忙的蠻人說道:「你是群徒首義,自此以後前後二十裡航程便為你所掌!」
那中年蠻人聽到這話後更顯局促,連連擺手連話都說不出來,倒是旁邊一名蠻人開口道:「君侯賞錯了,這是一個洞奴,哪裡能做洞主!」
李遷哲聞言後卻大笑兩聲,又對那中年蠻人笑語說道:「既然被王師立為義首,自此以後再非奴身!誰是你家洞主?我自使物將你贖出,他若不允,那你便提了他做個新洞主!」
那中年蠻人對李遷哲言語意思還不甚明白,待到身邊有人湊上來小聲解釋一番,這才頓時一臉難以置信的瞪大雙眼,過了一會兒才在旁邊人教導下連忙叩首謝恩:「多謝君侯、多謝君侯!」
李遷哲自知與土人第一次的接觸最為重要,當即便抓住這個契機,著令隊伍暫停於此,就在左近山坡合適的地點鑿山砌石、掘土設柵,到了第二天,一座規模不小的岩穴山寨便出現了。
那中年蠻人被任命為此間洞主,與那幾十名幫忙拖船的蠻人組成了一個新的部族。這些蠻人們有的乃是其他部族的洞奴,有的也是貧苦之人,有家人的被一並贖來此地,還沒有成婚的則就從左近蠻部挑選女子給以婚配。
這些五溪蠻內部雖然沒有嚴明的社會組織,但也存在著等級,尤其毗鄰水道的地點意味著與外界接觸的機會,更是需要非常強大的部落才能享有。
李遷哲劃給這個新部族的領地自然也是有主的,分屬於左近兩個族眾千數員的部落。當李遷哲派人去與這兩個部族接洽時,他們各自酋長倒也機靈,沒敢表現出拒絕的意思,各自連連表示對此沒有異議。
但李遷
哲還是讓人將這兩酋長請到船上來,對著戰戰兢兢的兩人笑語說道:「王師入境來播教化,可不是為的損害你等去肥他人!你兩位有什麼要求,不妨也一並道來,隻要訴求還算合理,我也會滿足你們。」
其中一個酋長還是連連擺手不言,另一個則忍耐不住的說道:「我父舊被苦水嶺大洞主殺害,那部族丁壯上千,我敵不過,君侯若能為報仇,我甘心再獻一片領地!」
轉過天後,當那名提出要求的酋長見到仇人的首級正血淋淋的擺在甲板上的時候,忍不住便淚如滂沱,連連向李遷哲叩首謝恩。
這一幕落在周遭看客們眼中時,心中也都多有唏噓。而另一名昨日不敢提出要求的酋長這會兒則福至心靈的大聲喊道:「我有事要告君侯、要告君侯!我有親生的女子一名要獻君侯,君侯若肯接納,我也再獻領地!」
李遷哲聽到這古怪要求,臉色頓時一黑,忍耐住要抬腳把這酋長踹下船去的衝動,過一會兒才說道:「那我便多謝洞主贈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