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僧辯拒絕北齊使者所提出歸還廣陵的要求,不隻是令齊主高洋大為惱怒,就連王僧辯麾下眾將們也都多有不解。
「如今江陵陷落、君王遭劫,家國遭此重創,正需招納諸方助力,以圖能夠挽回頹勢。齊人雖然貪婪女乾詐,但與魏國累世為仇,觀其聯我抗魏之心必然不假!」
待到王僧辯明確拒絕了齊國使者的要求之後,一直留在建康輔佐他管理軍政事宜的兄弟王僧愔便一臉不解的說道:「李伯山之雄才大略,阿兄想必深知,江陵全盛時期,尚且未敢狂言勝之。如今江陵已經陷落,僅憑我等下遊師旅又如何能夠勝之?
廣陵雖然也是江防重鎮,但今與我實非生死攸關。不如速速舍之、以結強援,如此才能進退不失策援啊!」
王僧辯聽到這話後卻是長歎一聲,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廣陵城失而複得,皆陳司徒之功。我如果為了取悅齊人而下令割舍,怕是要與陳司徒失和啊。況且如今廣陵非我師旅在鎮,即便我欲舍之,陳司徒不肯應允,又難免紛爭於內而失信於外,屆時局麵必然更加惡劣!」
王僧愔聞言後卻又頓足說道:「縱然陳霸先貪據要塞、不肯割舍,一待齊人大軍南來,憑其本部人馬又能守住幾時?屆時不隻是城邑不為我有,本身還要損兵折將,更與齊人失和,無從引援以抗魏師啊!況今所論乃是勇赴國難,師旅困居後方,陳霸先能無慚愧?」
王僧辯聽到這裡,神情也有些不自然,片刻後才又說道:「江陵陷落已成事實,但今局麵還未至最壞。李伯山縱然智慧超凡,短時之內恐怕也不能平複江陵人情抵觸。況且又有王琳兵至湘州,隔江湖而相對峙。短時間內,魏師也難能順流而下。
此番國難之大,遠甚於舊年侯景之禍,絕非匆匆數戰便能挽回局麵。即便是齊人與我成盟,所為的也隻是驅我西去與魏國交戰、齊國則借機圖我江南城地。
李伯山當世名將,又豈能輕率破之?與其急與交戰,不如暫先鞏固我江南根本之地,人地稱協、兵糧滿盈之後,再思以長久抗衡之計。晉安王未入建康之前,一動不如一靜!」
相對於急於挽回惡劣局麵的眾人而言,如今的王僧辯可謂是整個南梁的頂梁柱了,他思慮問題當然要更全麵周詳一些。與北齊聯合誠然能夠短時間內獲得一個強援,但是這個強援就那麼靠譜麼?
須知就在不久之前,一直麵貌和善的西魏李伯山還親自率領人馬趕來淮南,聯合他們南梁諸軍大肆搞事,配合陳霸先奪回廣陵。但是轉過頭來,直接就率軍乾掉了他們的首都江陵城、擒獲他們的君王!
與北齊聯合隻是飲鴆止渴,而且毒性還非常猛烈,拌著這鴆毒的都不是酒或蜜,乾脆就是砒霜。按照北齊使者提出的要求,隻有歸還給他們廣陵,他們才會考慮出兵聯合。就算王僧辯肯答應,花了那麼大代價才收回廣陵、並且眼下正自實際控製的陳霸先是絕不可能答應的!
如今陳霸先在國中無論勢力還是威望,都是僅次於王僧辯的存在。想要獲得北齊的援助,就意味著要與陳霸先失和,這等於是先斷自己一支臂膀再指望彆人出手搭救,但凡其他方麵還有任何計策可想,王僧辯也不可能選擇這一條!
尤其如今的王僧辯雖然名義上統率諸軍,但諸軍主將也都各有自己的盤算。他們甚至就連江陵朝廷的命令有時候都會陽奉陰違,如今朝廷已經陷落,王僧辯這個所謂太尉的命令他們又會聽從幾分?
事實上眼下王僧辯已經失去了一部分對於局麵的掌控,年中淮南大亂戰的時候,侯瑱與張彪也曾率部參與,結果張彪被北齊段韶就陣生擒、侯瑱則大敗而歸。
那時王僧辯為了掩飾自己沒能攻取曆陽之事,又恐江陵的皇帝陛下見責他們下遊諸將擅自攻齊,於是便著令將打
了敗仗的侯瑱送去江陵讓皇帝懲治泄憤。
結果侯瑱在抵達江州的時候,便使人獻貨賄賂江州刺史、晉安王蕭方智,於是便滯留在江州境內,並未繼續西去江陵。
不久後江陵便遭受西魏大軍的進攻,江陵告急的使者順江而下,趕到建康報信。王僧辯當即便下令,讓裴之橫、程靈洗以及陳霸先所部的杜僧明、吳明徹等率軍西去救援江陵。
然而江陵城破的實在是太迅速了,西去的援軍剛剛抵達江州,江陵城破的消息業已傳來,江陵君臣儘為西魏所擄。如此一來,坐鎮江州的晉安王蕭方智便成為了惟一一個還沒有被西魏軍所俘獲的梁國皇子。
江陵業已陷落,西去的郢州等重鎮也都掌握在西魏軍隊手中,諸路援軍進退失據,隻能暫時聚集在晉安王蕭方智的身邊。而之前因罪被遣的侯瑱則因禍得福,憑著之前賄結晉安王的交情而獲得了晉安王蕭方智的信任,不隻前罪儘消,而且還被暫時委任節製江州諸軍。
所以眼下南梁這些殘餘的勢力,已經不是要不要立即跟西魏展開大戰、收複江陵的問題了,而是會不會直接分崩離析、各自為戰!除了王僧辯所駐守的建康、陳霸先所駐守的京口,眼下晉安王蕭方智所在的江州實際上也成為一個暫時的中心。
王僧辯眼下所麵臨的問題,也並不是要不要聯齊抗魏,而是儘快把晉安王蕭方智迎回建康來,不要讓梁帝蕭繹這唯一一個仍然還在南梁土地上的兒子落入彆人的掌控之中,否則他這個太尉可就要更加尷尬了!
所以這段時間來,王僧辯連連遣使西去,勸告江州的晉安王蕭方智速速東行,趕緊來到建康主持大舉,否則他們南梁這最後幾堆星火餘燼估計就要徹底消耗在內鬥糾紛中了!
好在侯瑱也並沒有囂張自大到認為自己能夠扛得住西魏大軍,再加上李伯山所營造出來的形勢對於南梁壓迫極大,且不說江州向西幾百裡的郢州已經被西魏拿下,就連江州東北方位的晉熙豪強魯氏兄弟也已經旗幟鮮明的投靠了西魏。
可以說江州尋陽城當下所麵對的形式較之江陵城之前所麵對的局麵並無二致,都已經暴露在西魏勢力的眼皮底下。江陵尚且難守,尋陽城同樣也隻是一盤菜,隻看西魏幾時下箸罷了。
在如此嚴峻的敵情所迫下,再加上王僧辯、陳霸先等重臣都奏告勸說晉安王東來,於是在轉過年後,暫駐江州的眾將終於率領部伍、拱從晉安王蕭方智自尋陽東行,返回建康。
梁帝蕭繹對於麾下武將向來提防心重,喜歡任用兒子出任大州刺史,無論這兒子能不能實際管理州務,也因為這個習慣送了幾個兒子,好在兒子多、禁得住。不過事實證明,這一用人習慣還是有一定積極意義的,好歹也是留了一個後,沒有被一鍋端。
晉安王蕭方智年紀才隻十三歲,當在眾將拱從下乘車來到建康城外,見到早已經於此等候的王僧辯等人後,蕭方智頓時咧嘴大哭了起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指著王僧辯說道:「太尉為何不救我父?」
王僧辯聽到這話後,身軀陡地一顫,片刻後額頭上的汗水、眼眶裡的淚水一並滾落下來,他以頭搶地、嚎啕大哭道:「江陵城破猝然,臣等知訊已晚,陸法和、胡僧佑等諸將枉負主上恩用,竟然不能為諸勤王之師爭取朝夕時間……此戰非戰之罪也,實天命不佑……」
眾將聞言後也都紛紛入前哭拜附和,一時間整個建康城外都充斥著悲痛至極的哭泣聲。
隨後眾將便拱從晉安王進入建康台城中,由於皇帝和皇太子儘為西魏擄走,至今生死不知,便以晉安王暫為監國執政,以太尉王僧辯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陳霸先加征西大將軍,湘州刺史王琳為車騎將軍,侯瑱為鎮西將軍、江州刺史。餘者諸將各加封授,算是初步形成了江陵陷落之後的人
事新秩序。
拋開長期盤踞廣州的老坐地戶蕭勃與其他地方勢力,眼下這個殘梁小朝廷所能掌握的領土便是武昌以東長江南岸地區、東關以南、秦郡、廣陵等江北諸鎮。
幾股勢力當中,尤以王僧辯為主,王僧辯以弟王僧愔為豫章太守、與江州刺史侯瑱同返江州坐鎮,以弟王僧智為吳郡太守、以子王頒為南譙郡太守而鎮守東關,女婿杜龕為吳興太守,構成了其核心控製範圍。同時又有裴之橫、韋載、徐嗣徽、程靈洗等諸將亦皆聽命於王僧辯,分處諸邊。
除王僧辯集團之外,第二強大的便是陳霸先集團,以京口、廣陵為其活動中心,算是與王僧辯分掌東西、彼此配合。
再往後便就是盤踞於洞庭湖以南的王琳部眾,相對於王僧辯、陳霸先,王琳的資曆威望都要稍遜一籌,但是在對西魏侵略的反擊上卻是最為積極的,而這也讓王琳成為繼江陵之後、首先遭受打擊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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