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坊禁軍向來都是都畿一霸,長安城內士民苦之久矣,基本上遇到了都是能避則避,儘量避免發生衝突。但京畿之內也並非所有人都對這些欺行霸市的禁軍將士們畏如蛇蠍,而這些禁軍將士們也有惹不起的對象,弘農楊氏這樣的世家名族便是禁軍將士們不敢輕易招惹的存在。倒不是說弘農楊氏時望崇高、族人們多有任官,關鍵還是族勢雄壯、族人眾多。左近閭裡這一大片區域全都是弘農楊氏族人們的聚居地,隨隨便便就能聚集起來數百乃至上千的家丁壯奴,一般禁軍將士們若是貿然招惹,不但占不到眼前的便宜,事後都還要遭到打擊報複。因此弘農楊氏家宅周邊一直都是治安狀況比較良好的區域,鮮少會受到一些無禮的騷擾。但是這樣的情況也並非絕對,偶爾還是會有一些不長眼的家夥見到這裡多有高門大宅而流竄至此滋事勒索。就比如眼下,便有一隊百十名穿著禁軍衣袍的兵卒們在楊寬府邸門前的大街上唱跳喧鬨、放浪形骸。旁邊雖有楊氏家奴呼喝阻止,他們卻完全的充耳不聞,甚至更加放肆的將各種垃圾都往楊寬家門中拋去。「快,把這街麵都給圍堵起來,恨恨教訓一下這些發癲的賊丘八!」楊寬府中一名管事手裡揮舞著長杖,向著身後已經聚集起來的上百名壯丁家奴們呼喊交代,自己也提著棍棒便向那些兵卒們衝去。當見到楊寬家中衝出這麼多的壯丁,那些兵卒們也有一些慌亂,開始向街麵上退去。然而不待他們逃散開來,左近其他楊氏族人們家中奴仆也都聞訊趕來,將這些軍卒們在街麵上圍堵起來。「爾等何人所部?竟敢到華山公府前滋擾,當真不知死活!」隨行而出的長孫紹遠隨從見到這些兵卒中並沒有自己認識的人,心內也是暗暗鬆了一口氣,旋即便大吼一聲上前幫忙圍堵這些兵卒。當這些禁軍兵卒們被團團包圍起來、將要遭受無情毆打的時候,突然左近街巷間湧出了更多的禁軍將士,各自手持兵器便向著楊寬家宅湧來。看那氣勢洶洶的架勢,應該是早有預謀,而絕非臨時的聚集鬨事。「華山公楊寬居心不良,屢諫朝廷欲以某等關西兒郎為府戶兵奴以充諸鎮、戍守邊野寒荒,如同六鎮故事!兵奴不得選格上流,官爵儘為高門占據!」率隊的將官臉色猙獰,口中大聲呼喊著,當其衝到近前來便毫不客氣的揮起手中的戰刀看向楊氏家奴們。這些楊氏家奴各自隻拿著簡單的棍棒器杖,且完全沒有甲胄防身,驟然遭到這些全副武裝、做好戰鬥準備的禁軍將士們襲殺,頓時便陣腳大亂,或是死傷當場、匍匐在地,或是驚慌失措的四散逃命。「堵住楊氏各處家門,不要放跑了楊寬這個迫害武人的狗賊!」在將楊氏家奴們於街麵上攻殺散開之後,這些禁軍將士們兀自不肯罷休,而是將楊寬的家宅給團團包圍起來,然後便各自拿著武器衝入其家,在其府內衝殺擄掠。這時候中堂裡的楊寬和長孫紹遠也察覺到了大事不妙,當即便從席中躍起身來,呼喊著隨從家奴們入此護衛。而此時府中的家丁們也都被亂兵們逼的連連後退,打算在中堂前組織進行反擊防守,然而很快便被那些亂卒們劈殺殆儘!「楊寬在此!我見到楊寬那狗賊了,正在窗下!」有人指著正被家奴保護向側方逃跑的楊寬,一臉興奮的大聲呼喊道,同時揮舞著兵器衝殺上去。至於長孫紹遠雖然不是這些鬨事禁軍們的目標,但因不巧恰好出現在楊寬家中,而且觀其衣袍裝扮也是一位達官貴人。這些本來就被煽動起來的兵眾們此刻對於那些想要壓迫陷害他們的上位者充滿了憎惡,自然也不會放過其人,大群的亂卒圍殺上去,很快便將長孫紹遠給淹沒在人群中!當城外駐守的軍隊收到命令入城定亂,楊寬的府邸早已經被亂兵們踐踏的不成樣子,而其本人的屍體也被吊在了庭中大樹下方,另有一些來不及逃亡的家眷族人,也都或死或傷,淒慘至極。至於長孫紹遠更是身中十數刀,身上的衣袍也被剝除,屍體被胡亂的丟棄在了牆角下。留守長安的閻慶聞訊趕來這裡後,也為楊寬一家所遭受的劫難而大吃一驚,但因凶案乃是長安六坊禁軍所做,他也不敢私自做出處置決定,當即便命人保護現場,不準閒雜人等入此破壞,並且立即派人通知沙苑方麵。很快楊寬一家和長孫紹遠遭到長安禁軍亂卒***攻殺的消息就傳到了沙苑,留在沙苑的皇帝拓跋廓和太師宇文泰等得知此事後也都是大吃一驚,於是忙不迭拱從皇帝儀駕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長安城中。此時的長安城中氛圍也是緊張到了極點,城中士民們人人自危,各自緊閉家門,有條件的索性直接搬到城外彆業中去居住,不敢留宿於城中。尤其是那些幸存的沒有受到暴亂衝擊的弘農楊氏族人,更是嚇得趕緊離開長安,唯恐再遭加害。宇文泰一行回到長安後,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將皇帝儀駕護送回宮,便直接來到楊氏家宅所在的凶案現場。儘管眼下那些亂卒們都已經逃散一空,但楊寬家宅那滿目狼藉、家人們死傷慘重的畫麵仍是讓人慘不忍睹。「豈有此理、當真豈有此理!都畿之內竟然爆發如此嚴重的暴亂,一定要嚴懲凶手,為華山公一門報仇!」皇帝拓跋廓在看到楊氏家宅慘狀後,也是氣得臉色鐵青,握著拳頭、口中連連說道。皇帝話音剛落,旁邊的領軍將軍尉遲綱卻開口說道:「陛下仍是年輕,不知許多人間故事也是正常。諸如此類的鬨亂,本就不是首次發生。舊年國都洛下之時,有名臣清河張彝恃寵而驕、小覷時流,其子好以刻薄為功、奏告朝廷削裁武人恩眷,意欲銓彆選格,使諸武人不入清品,故而引發洛陽羽林禁軍懷恨報複,幾遭滅族!」「竟有此事?」皇帝聽到這話後頓時驚訝的瞪大雙眼,旋即便又臉色難看的說道:「但華山公近日雖然勤有書奏,卻並未言涉選格,隻是……」「張彝父子得禍,在於秉性刻薄刁邪、不重武人,舊者朝廷對此處置失宜,以至於禍患仍存,最終釀成北鎮兵變之大禍,禍延至今,天下仍然未能稱治。華山公近日言行多有輕躁、有失慎重,與舊者故事未必完全雷同,但因驕致禍的道理卻是一般無二!」這時候宇文泰也開口說道:「此事若是不加妥善治理,以致再釀成巨禍,使我家國板蕩,則更悔之晚矣!參與暴亂的禁軍將士自需嚴加懲處、以儆效尤,然其何以***的原因也要深加推問、不可懈怠!」眼見宇文泰神情語氣都如此嚴重,皇帝也被嚇得心慌不已,隻能連連點頭。而隨駕至此的群臣這會兒也都噤若寒蟬,全都垂首恭候宇文泰的號令。在將皇帝儀駕送回禁宮中之後,宇文泰便親自主持針對這一場暴亂進行調查。很快參亂的禁軍督將便陸續被擒拿歸案,經過對他們的審問得知他們之所以發起***圍攻楊寬家宅的原因就在於楊寬串聯朝士,意欲將出征的將士們作為奴兵鎮守邊野,讓那些軍眾們不能歸鄉,最終或就難免要淪為之前的六鎮鎮兵一樣的淒慘處境。案件調查至此似乎已經明朗,宇文泰拿著這些供詞在朝會中痛心疾首的怒喝道:「北鎮兵禍未遠,爾等竟已忘懷!今諸府軍士皆我國之乾城,豈是爾等任性役使的兵奴!華山公楊寬罔顧眾意,提出這等不合時宜的計略,當真誤國誤己,罪有應得!諸軍兒郎既然由我遣之,自當由我召還,誰若膽敢悍然阻撓軍機,將我精軍用作府戶鎮奴,我必書告關西父老,為眾討之!」六鎮兵變給世人帶來的教訓實在是太慘痛,至今整個北方都沒能走出這一場陰影。當出征的府兵駐軍當地被與建設如之前北鎮一般的軍鎮聯係起來時,自然而然就成了不可討論的禁忌話題。楊寬用其生命向世人展示了一下提議府兵外駐的下場,在朝眾人心中也都凜然生畏,不敢再糾纏這一話題。眼望著朝堂上噤若寒蟬的眾人,宇文泰心內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如今的他已經不敢再奢望能夠一下子完全解決荊州軍府尾大不掉的問題,那麼隻能抓大放小,優先解決主要矛盾,彆的問題後續再徐徐圖之。此番將楊寬殺雞儆猴,強調一個府兵絕不久駐關外的原則性問題,如果李泰還要強留那數萬府兵於境,那就是自絕於眾。其實如果李曉答應接受封授而出任尚書令的話,這一計策要效果更佳,會將整個隴西李氏都豎立在鎮兵、豪強們的對立麵。但是很可惜,李曉仍是堅定遊離於時局之外,讓宇文泰少了一個可作拿捏的把柄。(看完記得收藏書簽方便下次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