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公當真神人,短日之內,迅雷不及掩耳,已破敵國!”
萬壽宮中,皇帝拓跋廓再一次的擊掌讚歎道,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天第幾次作此感慨了。
本來這一次來到沙苑,皇帝是挺不情願的。沙苑之戰發生那一年他才剛剛出生,自然談不上有什麼回憶和感觸,看著宇文泰和那些北鎮老兵們暢談舊事、懷古喻今,越發讓他感覺自己隻是一個局外之人。再看到那些北鎮老兵們感激涕零的向著宇文泰表獻忠心,這又讓他越發的揪心和憂悵。
但無論情不情願,他本人是沒有什麼話語權。死去的兄長亡魂如無形利刃一般懸在他的頭頂,讓他絲毫不敢反抗。這幾天隻能硬著頭皮陪著宇文泰撫慰這些北鎮老兵,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收買籠絡人心,皇帝的心情也是抑鬱到了極點。
終於在這一場聚會將近尾聲的時候,一個令人振奮的好消息從武關南麵傳來。儘管心知自己隻是一個傀儡,但當聽到李泰創建如此壯功,皇帝也是由衷的感到高興。而當看到宇文泰並其心腹們得知這一消息後一臉陰鬱的表情,那皇帝心內更生出一股醍醐灌頂的開心!
他並不清楚中外府與荊州軍府的爭執細節,但是從人事上的蛛絲馬跡也能略有窺見苗頭似乎有些不對。單單領軍將軍尉遲綱,便不隻一次的在人前貶低甚至於咒罵太原公李伯山。
皇帝如今的起居生活都已經被牢牢的監控起來,就連每天麵見什麼人都要獲得宇文泰耳目的準許。而他也不清楚能夠憑此達成什麼目的,僅僅看到宇文泰因此而憂悵不樂,於他而言便是最純粹最真實的快樂。
然而這一份快樂並沒有持續多久,突然宦者入內來告宇文太師在前殿請見,皇帝臉上的笑容便快速斂去,臉色繃緊換上了一副莊重嚴肅的表情,在侍員們的陪同之下快速向前殿迎見宇文泰。
前殿之中,宇文泰已經在席坐定下來,正與今日直殿的婿子、武衛將軍李暉小聲言事。皇帝入殿後見到這一幕,心裡又是一突,忙不迭快步走上前去,方待見禮,卻被宇文泰抬手示意稍候片刻,於是隻能乾立在一邊。
宇文泰又與李暉小聲溝通幾句,然後才站起身來向著皇帝欠身說道:“些許雜事需要交代武衛將軍,陛下不要見怪。”
皇帝聽到這話後便也連忙垂首道:“太師不必多禮,但有所教,朕亦洗耳恭聽。”
兩人簡短對話後,各自分席坐定,接著宇文泰便又說道:“因為突發一些狀況,原定行期須得暫作延後,大次仍需停駐萬壽殿一段時日。有阻輿駕,臣特來進告陛下,請陛下稍假耐心。”
皇帝聽到這話後自是一愣,他實在是不想在這沙苑多待,但是也沒有當麵質疑否定的語氣,隻能輕聲說道:“請問太師,是什麼事情需要朕留此配合?朕少不更事,先知事則才有信心妥善的配合行事。”
宇文泰對此也未以為意,便又開口說道:“日前太原公李伯山率領大軍攻陷江陵,擒獲梁帝蕭繹並一眾梁國臣員……”
“此事朕亦有聞,且正感歎太師知人善用,早在太原公微時便青眼賞識、拔之草野,使其得為社稷所用,連創殊功!”
皇帝聽到這話後便笑語說道,一邊暗窺著宇文泰的神情一邊又發問道:“所以大次留此,是要等候荊州報功獻捷的使徒們?”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臉色頓時也是變得頗不自然,稍作沉默後他便搖頭說道:“江陵乃是梁國都畿所在,今雖趁虛劫之,但其周邊梁國師伍仍未恭服,後續仍有餘波未定,不可謂以竟功。師旅凱旋恐怕仍然需要不短的時間,具體軍期仍需以後報為準。”
眼下關中得知的消息還僅僅隻是通過民間渠道傳播過來,而並非荊州總管府又或者關東大行台正式的奏報,至於正式的奏報會是怎樣的態度、甚至於有沒有奏報都還存疑。宇文泰心中自知是個什麼情況,對此也隻是含糊其辭,隨口帶過。
“江陵戰事雖然還未有篤定奏報,但太原公李伯山功勳滿身也是一個事實。雖然朝廷也以官爵酬之,但事仍有未及之處。李伯山之父李仁略亦入國多年,但至今仍是白身在野,足跡未履朝堂。知者謂其恬然不爭、不好功名,但不知者見此,恐會諷我朝廷不能禮賢用士。”
宇文泰望著皇帝繼續說道:“臣今日入請,正為此事,希望陛下能夠恩降士民、榮封李仁略,以彰我朝廷禮賢之風!”
“這是、這是應該的!若非太師提醒,朕竟然不知此事……”
皇帝聞言後便下意識的點頭說道,但心內卻不免暗生疑竇,不是說中外府與荊州軍府正有齟齬糾紛麼?怎麼現在荊州軍府報功的露布都還沒有入關,宇文泰便已經熱情的來為李伯山之父請求封賞了?
雖然心中多有不解,但他還是將好奇心稍作按捺,又開口說道:“那麼依太師所見,對於太原公之父該當加以何等封賞,才能彰顯我朝體恤功眷、禮待賢流?”
“此事臣與在朝諸公亦多有計量,李仁略歸國以來雖然不以事功而揚名得稱,但本出身國朝名門,且其子李伯山屢有煊赫壯功,社稷深受裨益,所謂父憑子榮,不宜授之太薄。”
講到這個話題,宇文泰便從席中站起身來,一邊掏出兩份奏書著侍員呈交給皇帝,一邊又沉聲說道:“常山公於太保本是奉命領掌南征事宜,然則途中逢艱遇阻、惡疾纏身,不得已將事轉付太原公。於太保對此亦深感慚愧,奉表自辭所居,希望朝廷能夠轉授功士、以安人心。臣與諸公商討一番後,請加李仁略太保、尚書令。”
“太保、尚書令?如此舉授,是否、是否太過豐厚了?”
饒是皇帝也在盤算著該當給李伯山之父厚加封賞,可是當聽到宇文泰說出的這兩個官銜時,也不由得驚訝的瞪眼驚詫道。
在西魏朝廷中,太保僅次於太師、太傅,可以說是人臣能夠享受到的頂級榮銜。就連之前的常山公於謹,都是在原太傅廣陵王元欣死去後,李弼遞補太傅之後空出一個太保之銜,才得舉其中。
至於說尚書令,那就更不用多說了,乃是掌管朝政的頭把交椅,文臣職事的第一位。就算眼下朝廷職事形同虛設,但尚書令的品級畢竟還在那裡,絕非什麼人都能領其事!
李曉雖然是李伯山的父親,但其在此之前畢竟隻是一介白身,從來沒有在西魏國中擁有任何任官履曆,這一下子便將之拔高到人臣至極的位置上來,而且一加便是兩個頂級榮銜,這也實在是太過驚人了!
聽到皇帝作此驚歎,宇文泰嘴角也流露出幾分苦澀,但很快便又收斂起來,向著皇帝正色說道:“國之所設官職,本意就是為的虛席以待天下賢流以共當國事。李仁略賢聲遍及朝野,其子李伯山更是名著外邦,正宜加以殊賞,才是實至名歸。臣與在朝諸公並以為如此封授正合時宜,減之則薄。”
皇帝見宇文泰如此堅持,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便也隻能任由宇文泰召入中書官員,當場擬定詔令。
不多時,宇文泰手持詔書返回萬壽殿外的大帳中。
入帳後,他便隨手將那詔書丟在案上,迎著群屬目光說道:“李仁略封授詔書已經請下,隨時可以就想封之。”
“如此便好,後事可以不失應計。”
聞聽此言,接替長孫儉擔任中外府長史的陸通便點頭說道:“先為李仁略加此虛榮,大王可與暫成周、召之勢,太原公縱然功勢再雄,也隻是二公席前俯首受命之徒。朝廷加以何種規令,其若拒而不遵,則為不忠不孝!負義之徒,焉能長久?今加其父以殊榮,亦不患其封無可封……”
宇文泰有些煩躁的擺擺手,不想再聽陸通繼續分析如此行事的好處,旋即便說道:“再有勞陸長史一程,往其鄉裡召李仁略速速入朝受事!”
陸通聞言後便連忙起身應是,旋即便告退出帳。其餘群屬見中外府與荊州軍府之間的紛爭有了緩和之勢,各自心內也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如今李伯山手握大軍十數萬,更有攻陷江陵的大功在身,若中外府再與交惡爭鬥下去,那麼整個霸府政權都有分裂的風險,而他們這些身在其中者,恐怕也要遭受牽連。
待到群眾悉數退出,留下來的尉遲綱頓時一臉不甘的說道:“阿舅,難道真的沒有彆的法子製裁這狗賊?”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眸光一凝,口中沉聲道:“陸長史等計虛封李仁略,的確可以暫免大軍倒戈之憂,讓我能夠更加從容調度反擊。隴右師旅不必再赴關中,直赴漢中與我師旅南下共擊沔北,必可破此驕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