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潬城地處河中沙洲,分作內外兩城,外城便將河橋這一通道都囊括其中,並在河橋設置河陽關以監管河橋上的人事通行。
“來人止步!”
當薛孤延一行策馬行至河陽關前,便有守卒入前喝阻並準備盤問。
從夜晚開始逃竄奔逃至今,薛孤延一行也已經是人馬疲憊不堪,再遭這守關小卒嗬斥,怒火頓時被激發出來,一名親兵直接揮起馬鞭抽向這名守卒並怒罵道:“賊丘八,瞎了你的狗眼!不認得我家主公平秦公”
那小卒或許真的不認識薛孤延,但此間關城兵長卻還不至於這樣眼拙,忙不迭入前賠笑告罪,並壯著膽子詢問道:“平秦公自應在鎮南城,未知是奉何軍令需向北行”
河橋乃是勾連南北的重要通道,眼下整個國家都處於非常微妙的關頭,故而防禁較之平日也要更加嚴格。基本上若無河陽主將斛律金與中潬城守將潘樂的手令,哪怕薛孤延這種大將也不得隨意行走,因此那守關兵長才有此問。
“老子去向何處,需告你這賊奴滾開!”
薛孤延這會兒正自氣急敗壞,哪怕是平常的詢問這會兒也視作對自己的刁難,當即一瞪眼直在馬上將這兵長踢翻在地,旋即便直往前方關口而去,強闖過關後還不忘吩咐道:“橋南歹徒遊竄,敢有登橋闖關者,殺無赦!”
他自羞於向這下卒直言自己被西軍打得丟盔卸甲、大敗虧輸,眼下最重要便是前往北城大營去向主將斛律金請罪請兵,儘快殺回河南報仇。
薛孤延一行衝關而過,但那守關兵長卻是不敢怠慢,上官若真追究起來,他們當值的這些守卒或許都要遭受嚴懲,越想越是心驚,於是便連忙前往內城彙報此事。
中潬城守將潘樂,舊從葛榮作亂於河北、受封京兆王,歸降爾朱榮後又被高歡招為鎮城都將,自此便一直追隨高歡,論及資曆功勳要比薛孤延還要更深厚,本身也是智勇兼具,故而被主將斛律金安置在中潬城這一重要位置上來。
聽到兵長彙報薛孤延闖關,潘樂頓時便麵露疑竇之色:“薛孤延日前引眾出擊關城賊軍,怎麼突然返回河橋莫非作戰不利”
河陽三城一體,薛孤延之前出兵西去迎戰敵軍的事情,潘樂自然也知道,並且還在薛孤延離城這段時間裡命令部伍承擔了一部分河陽南城的河防事務。
此時聽到薛孤延竟然匆匆返回並疾往黃河北岸而去,潘樂心中自是不免疑竇叢生,至於其人闖關一事,一時間也無暇顧及。於是他一邊安排幾名親兵沿河橋南去查探一番,又著員向北去追薛孤延打聽消息,而他自己便前往軍營中,召集一批士卒待命。
幾名騎卒策馬行下了河橋,左右張望無見異樣,便又勒轉馬首往側方河陽南城而去,漸近城門前才見到城下有一支衣袍陣仗都略顯淩亂的騎兵隊伍正打著薛孤延的旗纛儀仗,於是便入前道:“你等是平秦公部卒此番西去交戰情形如何為何匆匆返回平秦公又為何衝關北去”
這一行人自然是抵達此間未久的賀若敦、高樂一行,聽到南來幾卒一番問話,賀若敦頓時便眸子一轉,指著對方破口大罵道:“勝敗兵家常事,誰能保證永勝不敗某等追從主公力戰西軍,隻因敵眾我寡才無奈敗退,正待入城整軍再戰,爾等賊卒竟敢南來嘲諷,奪我主公鎮城權勢,著實該死,給我拿下!”
“胡說什麼我等隻是……”
那幾卒眾沒想到隻是幾個問題便讓賀若敦突然暴起,還待解釋幾句,卻已經被團團包圍起來並繳械擒拿下馬,一邊掙紮著一邊大吼道:“我主公金門公正在中潬城中,若再放肆必不輕饒!”
賀若敦聞言後便冷笑兩聲,提刀走到這人麵前,刀刃一翻便將其一耳切下並丟擲在地狠狠踩踏幾腳,這才又望著幾卒恨聲說道:“某等雖然敗於西師,但也絕非爾輩能夠折辱!歸告你家主公,南城是我主公平秦公所守,若再使卒南來滋擾,我主公必儘起所部攻殺爾眾!”
說話間,他才又勒令將這被繳械的幾人往河橋方向驅趕,並又轉頭望著城頭上一臉焦躁道:“不想如那賊徒一般丟了耳鼻手腳,速速開門治食!”
薛孤延率領西去那五千多名精騎已經是他從晉陽帶來鎮守此間的大部分兵力,留守者主要以河北與河洛之間的番兵為主。
鮮卑軍卒素來便看不起這些漢兒番兵,城頭守軍既見旗纛無誤,又看到賀若敦隨便捉人泄憤的狠態,心情自然更加忐忑,擔心自己等人也成為這些敗卒遷怒的對象,於是便連忙開門將此徒眾迎入城中。
入城之後,一行人也不更往內裡行走,一邊喝令城中留守管事之人入此言事並將酒食速速送來,一邊又讓城頭守軍撤下,換由他們把守城門。
如此一番呼喝恫嚇之下,守卒們竟然真的乖乖將城門拱手相讓。河陽南城三麵環水,這向南的城門便是陸上唯一出入的通道,一旦控製權易手,城中幾千留守番兵頓時便成了甕中之鱉。
不過賀若敦等也並沒有立刻撕下偽裝麵具,接著之前追擊過程中所收編的那些卒眾們提供的情報,將城中留守兵長逐一召喚過來並作拘押,其中便也包括如今城中官職身份最高的臨淮王元孝友。
當元孝友被引入城門旁一倉舍中,將賀若敦與高樂略作打量,下意識便要抽身退出,旋即卻被將之引來的兵卒抽刀抵在腰後,這才僵立當場不敢擅動。
“你兩員皆非薛孤延部將,想是與之交戰的西軍督將。好大膽量,居然敢詐入城中!但河陽三城唇齒相依,一城有變強援頃刻即至,絕非亡命匹夫詐功之地。你等入城未造殺戮,可見仍存仁善之念,即刻棄此而出,我可不作揭發!”
雖然已經身陷人手之中,但元孝友卻仍強撐氣度,望著兩人沉聲說道。
聽到這話,兩人便對視一笑,旋即賀若敦便上前一步對元孝友抱拳道:“大王果然超越俗人,鎮定姿態讓人欽佩,但某等既然入此,也絕非輕率徒眾。某等舊從郎主西河公李使君直闖晉陽宮闕,並州豪傑無人能阻,今日河陽亦非絕險之地,縱有魚鱉之屬來救,揚湯烹之!”
“你們、你們竟是那西朝狂賊李泰部將……”
元孝友聽到這話,臉色不由得變了一變,李泰的名聲如今在東魏境內也是響亮得很,隻因他之前那行動可是打了晉陽高王和鄴都天子的臉麵。
兩人聽到這話,臉色陡地一沉,高樂起身抽刀架在元孝友頸上怒聲道:“某等以禮相待,敬的是大王一身血脈而非為人。天下之賊以狂惡著稱者無過賀六渾,某等關西群眾所作所為皆為振興大統!大王臨民於舊鄉但卻不能叩關以獻、迎王歸闕,已是一罪。今若仍然不能據此城池康慨歸義,不死何為!”
“壯士、壯士且慢……我、我亦長懷奉義之心,隻是沒能覓得良時!需要我做什麼、我必義不容辭!”
元孝友之前的從容也是身份所致,卻並非真的視死如歸,眼見高樂真的動了殺意,頓時便露怯出來,開口乞饒。
正當此間兩人逼迫元孝友配合行事以控製城池的時候,之前被賀若敦割了耳朵的潘樂親兵也返回了中潬城。
潘樂聽完這番奏報,心中自是火冒三丈,頓足怒聲道:“薛孤延欺人太甚!此徒兵敗遭辱竟敢遷怒於我,恐我貪其勢力,真是可笑!來人,速往南城去,就城擒拿行凶賊徒!”
賀若敦以薛孤延名義所作的威脅,潘樂自然不放在眼中,隻是更加劇了他的怒火,當即便又著令幾百名部卒南下找回麵子。
不過薛孤延戰敗這件事情也讓他大吃一驚,他自知薛孤延此戰率領五千精騎竟然還是寡不敵眾,那麼此番進入河洛地區的賊軍數量想來必是非常可觀。
但這隻是薛孤延部將語焉不詳的幾句話,具體敵情如何當然還是要找薛孤延仔細詢問一番,接下來才好布置攻防計劃。
軍情如火,潘樂自是不敢怠慢,略作思忖後,他又著令擴大部伍聚結的規模,而自己則離開內城,也往河北岸去詢問商討敵情與應對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