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侯龍恩這一建議,眾將緊皺的眉頭這才微微舒展開。
是啊,眼看著這李伯山將營中將士們全都聚集起來,卻讓他自家部曲接掌營防,擺明了就是要在這裡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他們即便是能衝進營地中去,接下來又能怎麼辦?這件事說到底是他們理虧在先,若真將彼此矛盾公開化,他們不免有聚眾抗拒大行台的任命之嫌,對他們絕對是有害無益。
現今營地是不好硬闖,但他李伯山總不可能一直都待在軍營之中,總得出來入府視事。他們先入府中等候,待到李伯山到來的時候,該賠禮賠禮、該道歉道歉,他若再不依不饒、搞得眾怨沸騰,那台府也得想一想此人究竟有沒有資格執掌後軍。
於是眾人在略一合計之後,便又都調轉馬頭,往不遠處的兵城而去。
有了此間遭遇的教訓後,他們也沒有忘了先派遣家奴往城中去探望一下,可不要又被堵在了兵城外,雖然這機會並不大,畢竟兵城中住客不唯營卒,若也完全封禁起來,不免就會引起不小的騷亂,局麵便不好控製。
好在這一次算是無驚無險的入了城,城中也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氛圍跡象。但眾人也未敢完全放鬆下來,入城後便直往大都督府而去。
大都督府門前一如往常,衛兵們眼見到眾位督將一起行來,忙不迭跑上前來,殷勤的將眾人迎接入府。
待入府中直堂,眼見到留守長史陸騰與眾屬員都在伏桉忙碌,仍自忿忿不已的叱列伏龜便走向陸騰,開口詢問道:“陸長史,那李大都督入府後有作什麼吩咐?又有什麼標新立異的規令?”
陸騰觀此一眾人員神情都不算太好,心中便猜想到他們可能是在城外軍營那裡吃了癟,具體情況雖然不知,但也不好幸災樂禍,於是便起身說道:“大都督倒是頒布了幾項新的行令,規定了每日在直府中和營中的序次,當直督將擬定此日通行口令,以及營士增補飲食、城民劃分宅地等等諸事……”
說話間,他便將一份令式自桉中抽出遞交給叱列伏龜,然後這才有暇向宇文護見禮。
叱列伏龜接過那令式掃了一眼後也沒說什麼,這些改變本來就是基本的營法軍令,之前因為沒有主將便因陋就簡,如今則完善規令,倒也不算出格。他一時間就算相作發泄,也找不到什麼由頭。
稍作沉吟後,他才又對陸騰說道:“中山公既已入府,不如陸長史先為辦理履新事宜,一事不做兩煩。”
宇文護的任命雖然由台府下達,但也需要後軍大都督府署令接收之後,他才可以切實執行自己的職權。而宇文護所擔任的防城大都督,就是負責這座兵城的城中治安與城防種種。
換言之宇文護隻要成功入職,那麼即刻就掌握了這座兵城,城中兵員雖然不及軍營中多,但他們諸位督將各自部曲聚集起來也是非常可觀,把守住這座城池綽綽有餘,屆時李泰再想入城就要看他們臉色了。
陸騰聽到這話後,卻有些為難的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李大都督之前離府時,便將府中一應符印儘皆收取,道若有事便入城外營中啟奏。”
宇文護和叱列伏龜等聞聽此言,臉色頓時又是一黑,心中越發驚詫李泰的思慮縝密。
而宇文護對李泰也算是有些了解,自知其人既然都做到了這一步,恐怕不隻是要搞個惡作劇刁難他們這麼簡單,於是便又連忙問道:“李大都督是隻帶走他的直桉符印,還是諸將令符全都收走?”
兵符乃是軍中最為重要的信物,諸在職督將雖然各自有持,但僅僅隻是一半,構不成一個完整的令符,也就不能自由的調度其所部營士。
每當大都督府有了具體的任務,才會將另一半符令下發給某一個將領,使其能夠行使權力。如果沒有一道完整的兵符,諸將手中兵權便形同虛設。
陸騰聽到這個問題後,便苦笑回答道:“凡所留堂符印,李大都督儘皆收走。如今大都督府中諸事難為,卑職等眾人也隻能在堂就桉整理人事籍冊,以待李大都督翻閱。”
“李伯山、李大都督他究竟是想乾什麼?”
諸將得知此事後,一時間也有些慌了神。
兵是將之膽,他們之所以彪悍到敢於給李伯山點臉色瞧瞧,除了自身的資曆舊勳之外,當然也在於其部所統的營士們,但今營士們俱在監營中,而他們的調度兵符卻都被李伯山給扣留。
換言之李伯山如果要興兵來攻殺他們,他們也就隻有束手待斃的份。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畢竟李伯山也不是一個瘋子。但是話又說回來,帶著區區幾千人馬便敢直衝東朝晉陽,這是正常人能乾出來的事?
眾將各自懷內忐忑,心中已經徹底沒有了主意,隻能眼巴巴的望向宇文護:眼下大家擺明是都被拿捏了,你這要是慫了,弟兄們可就真要欲哭無淚了。
“請姐夫招聚一隊精騎,我再去城外營前求見。治軍之法,要在上命下達,而今諸將都被逼在事外,又何以成軍?”
宇文護自知他如果退縮的話,可就真要在這後軍大都督府混不下去了,隻能硬著頭皮死頂,看看這李伯山是不是真的頸項強硬、一點情麵都不留。
叱列伏龜這會兒對李泰也是滿懷怨念,眼見宇文護準備與之硬杠,當即便沉聲道:“中山公請放心,城中不乏不畏強權的勇烈之士,待我召來與公同去!”
其他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多數都沒有了最開始那種進退與共的堅定態度,湊個熱鬨、仗著人多勢眾欺一下生倒是沒什麼,可如果要動真格的話,對他們而言實在是不值當,也沒有那個膽量。就算是鬥贏了李伯山,這大都督難不成還能輪到他們來做?
“事情還未至此,衝動難免壞事啊……”
有人忍不住開口勸告道,人性往往如此,他們不會因為欺壓良善而感到內疚,但如果發現惹到了一個應付不了的麻煩人物,心裡才會感到懊惱後悔。
宇文護這會兒其實也是有些遲疑,甚至還暗自滴咕莫非“中山郡公”這個爵號跟李伯山犯衝,之前是趙貴經常被這小子給懟得顏麵儘失,但如今卻換成了他?
說到底,他其實也並沒有要針對李泰排擠爭權的想法,起碼現在仍是沒有一個明確的構想與計劃,隻是心裡有點不忿位居其後,想從彆處找回一點麵子。
但是李泰反應如此激烈,既讓他大感猝不及防,又有點惱羞成怒:你李伯山當年也隻是一個弱小新人,我還對你多有關照,如今勢位顯赫起來,卻將舊情統統抹去,一點麵子都不給我留!
想到這裡,宇文護心中更加的憤慨不已,稍作沉吟後才又開口說道:“李大都督如此威重刻薄、大悖之前性情,我亦料想不到。今若聚眾叫鬨營外,難免得罪更深。
諸位都是受我所累而見惡於上官,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拋棄不問。此事若是不得善了,我便絕對不會離開,便於此直堂恭待李大都督!”
在場眾人聽到這話,有的拍掌叫好,有的則忍不住麵露苦色。
不少督將還是希望能夠息事寧人,既然自己有錯在先,前往告罪一聲請求原諒也是應該的,可今宇文護留在這裡不離開,他們也不好棄之而去,否則可就真是兩頭得罪,都不見好了。
因為宇文護固執不去,局麵一時間便有些僵持,但也隻是此間,城外軍營中仍是一片熱鬨歡樂的氣氛。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李泰那些軍械財物的激勵之下,眾將士們紛紛踴躍表現,漸漸將那些陳列的獎品都給贏取分走。一直到了天色擦黑,各場演武才落下帷幕,而眾將士們卻仍意猶未儘的聚集在校場上不肯離開。
李泰也並沒有一味的厚此薄彼,因見獲得獎賞的將士畢竟是少數,便又大聲宣布此日多給肉食加餐,以慰勞將士們演武加練一場。
眾將士聽到這話,也都紛紛鼓掌喝彩。從去年到如今,台府供給的飲食本就不夠充裕,質量更是一再降低,不乏營士已經數月不見葷腥,聽到今日飲食足量供給,頓時便興奮的不能自已。
足足幾百頭肥羊被拖入營地中來,等到役卒們磨刀霍霍宰殺剝皮,濃鬱的腥膻氣息便逐漸的在營地中蔓延開來。諸將士們各自守住一團篝火,眼巴巴望著剝皮洗淨的肥羊被架在火上烤炙起來,場麵很是有趣。
此時,留在城中的耳目也入營來,將宇文護共眾督將留在城中大都督府不肯離開的消息稟奏過來。李泰聞言後頓時一樂,本以為局麵搞成這樣,宇文護估計得回家告家長去了,卻沒想到居然還挺硬氣。
但你不去告,老子可要去了!這特麼一群分不清莊閒的驕兵悍將,還指望你們拱衛霸府、出擊東魏?敢給老子臉色看,老子就讓你們統統都滾蛋!
彆說離了誰不行,沒了你們這群敗興玩意兒,老子這一天在營地裡跟眾營士們也都相處的挺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