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這次安排出迎的人員規模極大,單單儀駕隊伍在渭水北岸便擺開數裡,較之大行台入京隊伍規模還要更加壯大了幾分,若非兩邊儀仗隊伍並沒有劍拔弩張,否則還真有點兩軍對壘的意味呢。霆
出迎人員的規格同樣也是極高,自太子元欽、廣陵王元欣以降數名元氏宗王,獨孤信、李虎包括高仲密這個掛銜司徒等等在朝大臣悉數在此。
“看來朝中也是熱情歡迎功士凱旋呢!”
宇文泰落車後將現場情景稍作打量,旋即便微笑著對李泰說道。
李泰聞言後連忙又恭聲道:“主上智珠在握、料定先機,使馭臣等再次挫敗東賊攻勢,為社稷消弭大禍,京中這些坐談之客袖手而享安樂,自當具禮以敬主上!”
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往常宇文泰往來京畿,如此盛大的歡迎場麵也是罕見,李泰當然不敢自大到將此歸因於自己,於是便作此回答。
宇文泰在聽完後也無做更多表態,大步走向正向此而來的宗室與朝士等眾人,一行人碰麵之後自然又是一陣禮問寒暄,然後才簇擁著宇文泰與太子這一對麵和心不和的翁婿往左近帳幕中坐定下來。
畢竟大行台安危為重,他們須得等到台府衛士們過河入京將諸安保事宜安排妥當後,才可以將大行台禮迎入京。霆
這座帳幕內裡麵積不小,但所設置的席位卻隻十幾個,在場單單元氏宗親便有五六個之多,自然也就沒有了李泰的位置。
趁著眾人分席入座之際,李泰正打算行至丈人獨孤信身旁見禮,剛才在外麵的時候他便察覺到這老丈人明顯的有點情緒不對。
他剛在人群後走出兩步,已經落座於上方的太子元欽便抬手指著他笑語說道:“姑臧侯李開府,今天又見麵了。”
“臣拜見太子殿下!”
李泰聽到這話連忙從人群中側身而出,再作拜言道。
“李開府免禮,你是為國效力的功士,不必這樣的拘謹。”
太子笑眯眯望著李泰,旋即又感慨道:“日前相見之後,我便共身邊幾員近人道是李開府你器質不凡,將來必能為大才,若能蓄才於門下,待你功成之日必也能成一段佳話。隻因那時你仍身有所係,我也未著侍員騷擾,不想短年之後,李開府便已經是脫穎而出、鋒芒畢露!”霆
這樣的場麵,李泰不隻經曆過一次,不過之前太子對他的示好拉攏還有一點要向老丈人宇文泰示威的意味,但今次顯然是更多針對李泰,眉眼神態間頗有惋惜之色,估計是懊悔於之前沒有正經對待拉攏李泰這件事。
他這裡未及開口回答,獨孤信便也跨步而出,指著他向上席太子笑道:“李伯山本就食祿之臣,領事於國,無謂蓄於誰人門下,國用壯士則國運恒昌,他若有負邑祿,即便並無私門之義,太子殿下亦可責之杖之。”
太子聽到這話後有些尷尬的笑了笑,他這樣身份的確不太適合說出剛才的話語,唯是這李伯山事跡太過動人,讓他忍不住想象若在對方發跡之前便收作心腹,如今絕對可以成為東宮門麵擔當。
稍作停頓後,待到帳內眾人皆已落座或列定,太子才又望著坐在下方的楊寬微笑道:“華山公,有勞了。”
楊寬聞言後便自席中站起身來,並從立在一旁的侍者手中接過一份敕書,然後他便手持敕書轉望向李泰說道:“李開府請出列入前受敕。”
此言一出,李泰臉色便微微一變,而坐在上方的宇文泰雙眉也不由得皺了一皺,然後便將眼簾垂了下去,但眸中卻是精光閃爍,視線緩緩於在座眾人身上緩緩移過,尤其對獨孤信更多望了兩眼。
敕書先是將李泰的功績誇讚一番,旋即便直接跳到了最重要的內容,將李泰加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同時封爵西河郡公,食邑一千八百戶。霆
這樣的封賞,算是直接將各項拉滿了,郡公、驃騎、開府,算是當下西魏文武大臣的頂配。唯一還有點不足的就是食邑在郡公這一級彆封爵當中還有點低,不過這玩意兒本來就是虛的,西魏立國至今,還沒有誰從封邑中領到過一點實惠呢。
李泰大統九年入國,僅僅隻過了三年多的時間,到了如今的大統十二年,便從最初的一介白身而獲得最高的官爵。這樣的升遷速度,簡直是把火箭都給遠遠的甩在了後邊。
但誰也不能說這樣的封賞沒有道理,在實實在在的功勞麵前,也隻能承認這是不折不扣的實至名歸。
得此殊榮封賞,李泰心中卻仍有些疑慮,因為就在來時的路上,宇文泰還不隻一次跟他提過待到入朝之後的封賞問題。換言之如今這個封賞結果,根本就不是霸府所做出的決定,而是由朝中擬定出來。
這可就有點尷尬了,雖然說李泰有功當賞、也完全配得上這一份榮譽,可由誰進行封賞卻是一個嚴肅的問題。
雖然說封爵敕命俱出君王,但今軍政大權俱歸霸府,皇帝如果想把虛的轉化成實的、打破當下的政治默契,一旦未遂可是要付出慘痛代價的!
心中雖然有些遲疑,但李泰也是不敢眾目睽睽之下悍拒敕命,當下可不是傻嗬嗬擺姿態搞站隊的時候,老子在外拚死拚活立下大功,難道回朝來還得操心你們霸府和朝廷之間的齟齬矛盾?霆
他在叩拜謝恩並接過敕書封命之後,忍不住又望了獨孤信一眼,但獨孤信將手擺在案上豎起手指對他輕輕搖了一搖並又輕輕敲了敲桌案,表示他也並不知情但覺得無甚大礙。
李泰手捧著敕書退了回去,心中在思忖片刻後便也覺得朝廷繞過霸府搞這樣的操作,重點也並非是要拉攏示好自己,畢竟這封爵加官都是在常規範圍之內,甚至就連虛封的食邑也都沒有濫給。
所以朝廷做這樣的行為目的首先便不是讓李泰感恩,而是為了強調自己的話語權。
這也算是一種比較慎重的試探,在封賞尺度和程序上沒有一絲違規,你霸府就算想挑錯也挑不出來,隻能默認這樣一個結果。
但對其他人而言,則就意味著原來朝廷恩賞並不隻出於霸府,朝廷在這方麵仍然是有著不小的話語權。
不過讓李泰比較無奈的是,此戰功臣又不止自己一個,為什麼選了他來給霸府上眼藥而不是韋孝寬?
東魏大軍撤走之後不久,李泰部伍還未完全撤離東魏領地的時候,朝廷便歡欣不已的派遣使員前往玉璧城對韋孝寬進行冊封,同樣也是郡公驃騎開府拉滿。霆
派遣前往玉璧城的使者兩人,一個是長孫紹遠、一個名為王悅,這兩人一個出身長孫氏、一個出身京兆王氏,又都擔任著霸府官職,身份上可謂是完全體現了朝廷和霸府對韋孝寬這個大功臣的關懷體貼,並沒有說一定要借此把韋孝寬逼入哪一方政治勢力當中。
之所以這麼做,無非是希望韋孝寬不要受國中各種情勢紛擾,隻需要安心留守在玉璧城中為社稷守住東大門。
但對李泰自然沒有這樣的戰略考量,他勢力所分布的陝北之前本就是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借他來達成一些政治意圖也不必擔心會對國防造成什麼不利影響。
而且,策劃者可能也是猜測到霸府需要炒熱李泰來消除一部分韋孝寬在事件之中的存在感和影響力,隨著李泰熱度變高,那麼近期圍繞他有關的事情當然備受關注,同樣也容不得有什麼不和諧的聲音出現。
這一波,屬實是發力有度、時機巧妙同時還預判精準,既強調了朝廷的話語權,又讓霸府無可奈何。李泰偷眼瞧到宇文泰臉都有點發黑,可見這會兒心裡也是鬱悶的不輕。
這樣的手段風格,明顯不是太子這個作風輕躁的小中二能夠做出來的,李泰腦海中不由得便浮現起那隻在朝會典禮上見過幾麵、感覺比較陌生的皇帝元寶炬。
據說這位皇帝當年也以剛強著稱,如今卻是全無棱角、甘當傀儡,但現在看來,誰也不甘心束手待斃,見到機會還是想把握一下。隻不過如今大勢所趨,縱有什麼巧力反抗,也都是綿軟無力。霆
此間停留了一個多時辰,將近傍晚時分,長安禁中又遣謁者來問大行台幾時入宮覲見,並表示皇帝陛下已經在宮中設下宴席專以款待宇文丞相與凱旋功士。
“今日天色已晚,實在不敢再入宮滋擾宸居。此間帳幕席窩俱全,便且留宿一夜,明早再渡河趨拜。”
宇文泰先是站起身來行出帳外,帳內眾人也都紛紛跟隨行出,但他站在帳外看了片刻距離日落還有段時間的日頭,竟然一邊說著一邊又走回了帳幕中。
其他霸府屬官們見狀後,自然紛紛跟隨大行台歸帳,而在場那些朝士們則就有些尷尬,有人也重新歸帳,有人則湊在臉色變得不甚好看的太子身前,也有不少猶猶豫豫不知該傍何處。
李泰看到這一幕不由得有些好笑,他倒不必操心自己要去哪裡,徑直走向一旁袖手旁觀的丈人獨孤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