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台府察舉授用自有量度,豈容爾等邊卒置喙!”
李泰本有幾分醉意,聽到眾人七嘴八舌的反對聲,頓時便一臉的煩躁惱怒,直接拍桉而起,怒視眾人喝道:“爾等陋鄉群眾短見薄識,竟不知國中高士!水池公才略勝我百倍,肯於俯身教令爾等,是你們的榮幸,我欲就此尚且不得……”
說話間,他又轉身望向宇文護,向他抱拳道歉起來:“薩保兄,讓你見笑了!這些邊野營卒仍是悍性未馴,竟敢質疑台府聲令,是我訓令未足。但請薩保兄你放心,我絕不會留此隱患軍中滋擾於你。”
宇文護這會兒自是羞惱與尷尬兼具,見狀後也從席中站起身來,還未及開口回應,便見李泰已經抽刀在手,刀刃直抵一名剛才反對聲最為響亮的小將。
“捐身衛道、護國建功,本應是爾等各自需要長久秉持的公義,又豈可因私情洽否而有短少!作此聲言姿態,無非是貪圖與我之間的舊情,恐怕水池公無情苛待罷了。但台府用令,怎會因爾等短淺私計而作更改!速速向水池公作拜求饒,可免爾等皮肉之苦!”
李泰刀刃壓在那名小將肩膀上,語調冷厲的說道。
但那小將卻抬起頭來,瞪得滾圓的兩眼中淚水滾滾湧出,昂首便大聲說道:“使君失信於眾,末將情難苟同!父老將兒郎性命托於使君,當日深情未遠,而今卻遭見棄,若有罪,某等甘願受罰遭逐,但遭此刁難,末將等實在不知罪從何來……”
李泰聽到這話,神情更加羞惱,抬腿便將這小將踹倒在地,口中更大聲吼道:“來人,將這賊奴拖下去!我軍法豈是虛設,將他……”
“請使君息怒、息怒……”
餘者眾將眼見此幕,紛紛衝上前來將李泰與這小將隔開,又連連發聲為之求饒。
這會兒,宇文護也終於難再繼續乾立下去,連忙走上前來按住李泰持刀之手並頓足沉聲道:“伯山,你稍安勿躁、勿觸群情,事可從長計議,但情若折損恐難如新啊。”
李泰這才順從著將佩刀收回鞘中,並又勒令諸將悉數退出,待到帳內隻剩兩人,他才以手覆麵、背過身去澀聲道:“薩保兄,實在抱歉!我素來自詡頗有服眾悅眾之能,卻不想今日遭此群徒反製,更連累薩保兄你……”
“唉,伯山你也不要自責。若是易地而處,我也能體會他們各自心思,也隻是離鄉情怯的人之常情。入此關中,放眼望去儘皆陌生人事,當然是希望能有相知相親之人來庇護引領他們。”
宇文護這會兒倒是看得開,入前拍拍李泰肩膀笑語道:“自古以來,威令聚合容易,恩義融洽卻難。這些隴右徒眾肯於追從伯山歸國,今又如此依戀不舍,足見彼此情義結深。
我也明白,伯山你剛才作那樣的威嚇姿態,隻是怕我或會因此遷怒群眾,不能仁恕治軍。但是請你放心,我縱然不肯情恤群眾,但也絕對不會無顧你我之間的深厚情義。此諸徒眾歸我統率之後,一定會做到刑賞分明,有功必酬!”
李泰聽到這話後,又是一臉的慚愧之狀,轉過身來歎息道:“薩保兄有此明見,讓我更加心安。說實話,要將這些驍勇健兒交付於兄,我內心也頗有不舍。但亦深知他們追從薩保兄任事遠比追從於我更好,我又怎忍私心作祟強留他們於我麾下?
這些卒眾雖然出身邊野,但也絕非性識卑鄙之人,隻看他們何態待我,可知來日薩保兄恩義厚結之後,也必能將此群眾收作心腹之用!我也一定儘快幫助薩保兄收複人心,確保大閱之後順利的接掌部伍。”
宇文護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又變得燦爛起來,他能瞧出剛才李泰是有幾分做戲的成分,但對此也不以為意,若真毫無芥蒂的將此雄壯人馬直接交付給他,那才會讓人懷疑會不會有什麼禍心包藏呢,因為實在太過有悖情理。
但無論李泰願不願意,在大行台的密切關注下,這支人馬的指揮權都要交出來,李泰能在同時舉薦自己接掌其部,這也算是過往情義的一個見證。感激之餘,宇文護自然也會以更加宏大的胸襟來看待這件事情。
兩人重歸席中坐定,李泰才又講起這一支人馬初設,軍中一眾兵長督將們都還沒有授給相應的官銜,故而人事組織仍是因陋就簡。
宇文護聽到這裡後自是沒有二話,連連拍著胸脯作出保證,讓李泰儘快整理出一個名單交付給他,他一定在大閱結束之前就搞定這些將官們的職銜問題。
這對宇文護而言,自然是一個極為難得收買人心的機會。而且未來這一支人馬將要歸屬他來統率,那在組織編製上一定要搞得大氣一些。
雖然借著表哥崔謙這個都官尚書和若乾惠這六軍大將的關係,李泰也能把這些事情辦妥,但宇文護這麼熱心,李泰也就沒有必要再麻煩自己,借著宇文護將部下們的編製給搞定。
這還隻是捎帶手的事情,接下來李泰要講的才是他選擇讓宇文護暫掌其部的真正原因。
“甲兵便如鷹犬,饑則鳴叫不斷、狂躁難控,若需飽飼、則必血肉!這三千營卒望似健壯精銳,可若長久師困不出,則必精神鬆懈、誌力怠弱,無複強軍之姿。”
李泰又望著宇文護開口說道,見到宇文護也點頭附和他的說法,便又笑語說道:“那麼薩保兄你可有腹計,打算接掌部伍後將要用兵何處以訓飼這一支人馬?”
宇文護聽到這話後便是一愣,這個問題他真的沒有考慮過,從得到消息到現在,所想的隻是自己的私人勢力總算大大擴張一番,再如邙山之戰那種大陣仗,也不必擔心所督人馬一觸即潰、讓自己險些喪命陣中。
說到底,他仍是被親長保護的太好了,對於軍國大事缺乏一個切實立體的認知,對於國運前程也沒有一個相對明確的構想規劃,故而在麵對這種創設性問題的時候,思路就貧瘠的幾乎沒有。
“事發突然,我於此的確未暇構計。但是,伯山你既將此雄師引入國中,那必然是深有後計,總不會圈養營中、任此精兵荒廢吧?”
雖然思路不夠開闊,但宇文護腦筋也轉的挺快,稍作思忖後旋即便又反問向李泰。
李泰聞言後便又點點頭:“那我也實不相瞞,便將所謀後計一並說於薩保兄,行或不行,便由薩保兄自決了……”
說話間,他便將自己的一係列計劃講述起來,一些軍事構想自然是圍繞陝北這個他經營頗深的區域進行,將人馬帶往陝北,繼續深刻經營地方的同時還伺時而動,等到東魏方麵發生什麼人事調度時率軍自河套越過黃河,沿著代北和西河地帶對東魏的晉陽西部地區進行侵擾。
他當然不會直言接下來東魏大軍將會聚集在玉璧城下,所設想的情況隻是高歡或許轉駕鄴城,致使晉陽防務空虛。但就算是這樣,也讓宇文護聽得兩眼精光四射,顯然對於這偷家計策心動不已。
為了加強這一行動的邏輯性,李泰還拿剛剛打通的隴右河西商道來說事,如今西魏的商貿路線已經具成,但當下絲路貿易的重要路線仍是晉陽到漠南這一線。
所以通過這些騷擾,還能打擊晉陽以北的商貿路線,從而讓這一方麵的貿易量轉去相對更加安全的隴右河西。這些隴右人馬們於此方奮戰,既能建功立業,還能促進家鄉的經濟發展,那自然是鬥誌十足啊!
“還有、還有我阿摩敦!若真能精騎掃蕩攻入晉陽城下,一定要仔細察訪,將我那命苦可憐的阿母救回!”
宇文護被李泰一通講述也扇動的熱血沸騰,已經幻想著能夠犁庭掃穴一般的攻入晉陽,握著拳頭一臉激動的說道。
李泰聽他此言,也不由得歎息一聲,雖然說宇文泰的兒子們在宇文護眼中都跟充話費送的一樣,但這家夥也的確是挺孝順,剛見到自己的時候便問過自己知不知他母親下落消息,至今仍然念念不忘。
宇文護這股勁頭,正是李泰所需要的。他就是需要通過宇文護來炒熱這樣一個軍事方案,等到高歡接下來大軍南來時讓霸府意識到還有這樣一個反攻路線可以選擇。真等到玉璧之戰打響,這方案顯然不可能由宇文護這個半青執行。
除了六軍精銳之外,李泰所部隴右健兒們是唯一一支數量可觀且具有長途奔襲能力的軍隊,而李泰對陝北情況掌握精熟,且離石胡殘部如今都是他家奴部曲,無疑是執行這一計劃的最佳人選。
隻要能夠返回陝北,那主動權自然又回到手裡來了,去或不去看情況再說,真要勢不可取,李泰也不會傻嗬嗬往東邊衝。
兩人在這裡興奮的完善向晉陽的偷家計劃時,眼下的晉陽城中,也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再次投射到西南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