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周遭聚集過來的營卒越來越多,斜穀外漸漸變得人聲鼎沸。
群眾之所以蜂擁入此,一則自然是因為這斜穀營地的歸屬早就成了群眾矚目的熱點,二則就是入駐的這一支人馬武裝與規模實在是華麗的有點耀眼。
由於西魏軍隊中私兵部曲占了很大的比例,而這些私兵部曲的裝備給養絕大多數都需要各自將主自己負責,因此軍隊中一直沒有形成一個普遍的製式標準,唯在一些戎服細節上存在一些成本不高的統一標識,諸如黑色的肩布、抹額等等。
既然沒有硬性的標準,營卒們的裝備水平自然也是豐儉由人,隻看將主財力如何,性格是闊綽還是吝嗇。有的的確是裝備精良、軍容整潔,但有的則就不免寒酸狼狽、形同流民一般。
進入斜穀這一支人馬,雖然弓刀甲械諸類並沒有全都裝備在身,但隻看衣著裝扮便已經非常的不俗。
統一的玄青袴褶、皮製風帽,革帶長靴一應俱全,這樣一身行頭放在其他行伍間,兵長隊主怕都難得如此氣派,但在這支人馬當中就連一般士卒都是如此,也不知究竟是隸屬何方的人馬,竟然如此不惜花銷、浪使物料。
如果說氣派體麵的衣著裝扮還隻是讓人羨慕有加,那這全員騎兵編製、足足幾千匹戰馬的隊伍規模,則就不免讓人驚詫不已。
須知騎兵的選募標準本就遠遠超過了一般士伍,裝備也有著更高的要求。單單戰馬一項,便讓騎兵的訓練和日常維護所需要的消耗超出尋常士伍數倍。組結起來已經十分的不容易,之後的維護更是一個吞金獸!
關中當然也有著成建製的騎兵隊伍,但除了直屬於台府的六軍之外,還沒聽說過哪位大將或者州郡擁有如此龐大規模的騎兵編製。
就連台府六軍,平常時節也不會維持太過龐大的騎兵編製,一則自然是維護成本太高,二則就是沒有這樣的必要。即便是需要騎兵編隊投入作戰,往往也都是在戰前進行整編,至於平常往往隻是維持住基本的訓練量,保證弓馬技藝不至於生疏起來即可。
所以當這一支人馬進入鹹陽大營後便已經引起了許多將士的關注,當他們入駐蔭涼斜穀時,則就更加的備受群眾矚目。
入此圍觀的各路人馬們雖然遠不及這一支人馬威武氣派,但是膽氣卻並不遜色多少。在群眾互相鼓舞聲中,各種躁鬨挑釁之聲不絕於耳,隻覺得越是氣派的對手踩踏起來便越發的快意。
當李泰行至斜穀外圍柵籬附近的時候,柵欄外已經形成幾支固定的叫囂挑釁的隊伍,士卒們不隻叫喊邀戰,還做出種種挑釁羞辱的動作,甚至向著穀中拋扔土石,活脫脫閒極無聊、隻愛惹事生非的兵油子模樣。
穀中諸隴右子弟兵們遭受如此待遇,心情自然也是羞惱不已,梁士彥等幾員兵長已經著員取出甲械,開始往身上進行武裝披掛。
李泰看到這一幕後也並未阻止,不過場麵話總是要說上幾句,於是便帶著幾名親兵,闊步行至柵欄外麵,指著穀外仍自叫囂的幾隊人馬大聲喝罵道:“關西兒郎威武壯氣,豈在口舌!爾等營卒無複叫囂,各自歸請將主入此,約定生死各安天命,我麾下兒郎才好儘力施展殺人之技,教爾等知恭知恥!”
這番喊話傳到穀外,自然引起了更大一陣的反罵聲,那些挑釁者們氣得哇哇大叫,恨不能即刻便衝上來教訓一下囂張狂妄的李泰。
但這股反罵聲持續未久便很快的消停下來,先前還瞪著眼一個個凶惡叫喊的營卒們一個個仿佛被塞住了咽喉,隻看到張嘴卻不聞其聲,場麵一時間變得古怪起來。
梁士彥等人察覺到異常後,各自披掛整裝還未完畢,便紛紛跨刀持槍的走了過來,但他們還未及陣列整齊,便聽到穀外已經傳來更大的嘩噪聲,各自神情不免更加的緊張,還道外間那些營卒已經按捺不住將要衝營,下意識的便先將李泰團團保衛起來。
“是李大都督、李大都督!”
穀外那些將士們並沒有向穀中衝擊,而是指著已經被部曲們掩護在後的李泰大聲呼喊起來,聲音中充滿著欣喜,全然沒有之前挑釁時那種刻薄暴躁。
更有人忍不住的樂嗬嗬喊話道:“怪不得這路人馬這般威武健壯,原來是李大都督部伍!李大都督既然歸國參閱,隴右的叛亂一定是平定了……”
“李大都督部伍氣象這樣可觀,今年又要邀戰哪位開府來為大閱壯威?”
圍觀群眾們全都收起了之前的暴躁不善,無論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全都七嘴八舌熱情的表達著對李泰的歡迎,並且還不乏以鬨為樂者暗搓搓拱火的喊叫。
李泰聽到這喊話聲,一時間也是有點哭笑不得,排開仍自緊張兮兮列隊於前的隴右部下們,才又走到人前來,指著穀外群眾喊話道:“方才是誰喊話不忿我部駐此營地?”
此話一出,穀外頓時又是群聲一斂,半晌無人答話。
瞧著自己鎮場效果十足,李泰心中也是一樂,旋即便又說道:“眼下大閱雖然還未開始,諸督軍法官尚未入營,但爾等營卒也不可浪蕩營外、不遵營法!各部兵長需約束營士、勤於操練,才可在來日閱場上得有優異表現,誇於諸軍之前!浪蕩遊戲,荒廢光陰,豈是我壯義兒郎本色?”
這番喊話完畢,穀外群眾們又不由得小聲私語起來,不知何處卻有人高聲喊話道:“某等並非來此爭搶宿營,隻是李大都督駐偏了,中山公部正駐軍涇水東岸,於此找尋不見……”
這話音未落,穀外已經是響起了一片歡快笑聲。營伍生活難免枯燥無聊,李泰去年頗富傳奇色彩於陣生擒趙貴的事跡至今仍然不免被人津津樂道,這也是他人氣高漲的一個重要原因。
不說外間群眾的叫鬨,梁士彥聞言後頓時也是兩眼雪亮,叉手便道:“郎主,需不需渡河駐紮?仆請先行過河察望,此番一定……”
他這裡話還沒有講完,便招來李泰一個白眼,你們以為趙貴是好欺負的?更何況,老子如此精壯人馬,堂堂涼州大馬卻還按住趙貴刷經驗,出息呢?
因知這路人馬竟是李大都督部伍,穀外諸圍觀群眾們驚羨之餘,便也逐漸的散開。
李泰如今資望勢位雖然不足以懾服群眾,但在諸軍之中卻是人氣極高,營卒們即便不以尊卑之彆避之,心內對其也是不乏欽佩,知其長途歸國必然疲憊不已,便也不忍再作滋擾。
營地中一乾隴西健兒們雖然也不畏懼之前叫囂的群眾,正自摩拳擦掌準備角鬥,可當見到自家將主隻是亮麵喊話幾句,便讓那些囂張丘八們收斂狂態、不敢再恣意冒犯,一時間不免也是自豪得很,望向李泰的眼神中更增幾分仰慕的色彩。
人心中天然就有慕強的一麵,這是出於生物內心對安全感的需求。
這一通喧鬨下來,隴右健兒們也見識到李泰在關中所擁有的威望地位,接下來更加的乾勁十足,隻用了很短的時間便將營帳與臨時的馬廄全都搭建起來,當然也少不了其他營卒們熱情的往這裡運送木石材料。
營壘剛剛紮設完畢,被李泰派往大帳中奏告所部已經抵達的張石奴等人便策馬返回,身後還跟著一個熟人,即就是若乾惠的家將若乾章。
“郎君此番隴右歸來,勢力更加雄壯,真是讓人驚羨啊!”
若乾章入營之後放眼將營地內情形打量一番,便忍不住望著李泰感慨說道。
彼此也算是老相識,若乾章都親眼見過當年李泰並眾家奴從邙山戰場撤回後於潼關被擒的慘狀,那時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短短幾年時間內李泰便已經手握如此龐大一股勢力。若單以私兵部曲來論,許多北鎮老將都已經被李泰遠遠甩在了身後。
聽到若乾章的感慨,李泰也不由得心生自豪。之前同李禮成相見匆匆、不暇多問,此時見到若乾章,他便好奇道:“今年大閱是由長樂公籌備主持?”
若乾章聞言後便搖了搖頭:“依令是由李太尉主持,但今年六軍大擴,都需要由諸州郡兵中選取,因此主公先行入此,共諸州督將早作接洽。”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拋開各種政治考量不說,每年大閱的主要任務自然還是為了加強軍隊的建設。
去年六軍編製便已經儘複而且還大勝從前,但今年還要在此基礎上進行增擴,顯然之前的舊編製已經滿足不了宇文泰膨脹的心,十二軍、乃至於二十四軍也已經在議程之內。
“主公得知郎君歸來,心中也甚歡喜,隻是眼下正共諸將大帳議事,不暇分身來見,便著我來引郎君往見。”
李泰聽到若乾章這麼說便點點頭,召來幕僚略作交代,想了想後便又讓令狐延保與他同行前往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