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大營傍水而設,時下河流也已經冰雪漸漸消融、汛期將至,河水雖仍冷冽,但也將河灘兩岸滋潤的蒙上了一層淺綠色彩。
眼下這座大營已經聚集了各州數萬人馬,營壘首尾相連,占據了渭水兩岸長達十數裡的河灘。
雖然這數萬人馬中真正的精銳戰卒隻占一小部分,其他絕大多數都是臨時召集拚湊起來的州郡鄉團與豪強部曲,以及各族附庸力役,但是這麼多的人馬聚集於此,還是讓整座營地都充斥著一股肅殺氣氛,甚至連天上的飛鳥都不敢在營地上方的天空上盤旋。
李泰也是來到這個世界身臨其境後才發現,古代這種人馬聚集的大營同後世他所想象的還是頗有差異的。
許多人一想到軍營,一般就會覺得一定是令行禁止、沉悶壓抑,將士們整天磨刀霍霍、枕戈待旦,除此之外便沒有任何個人的生活和娛樂活動。
但其實這是不對的,這些甲卒們也是人,他們也有各種正常的生活需求,或是生理上、或是心理上,一旦長時間得不到滿足,便會給士氣造成惡劣影響,甚至會出大亂子。
軍營在本質上來說,其實就是一個兼具軍事用途的生活區,像是一座設施、職能都略顯簡陋的城邑。將士們不得命令、不準私自離開各自駐營範圍,但在沒有特殊作戰任務的情況下,營地內部的生活娛樂也都比較隨意,不會有太多不近人情的規令。
】
李泰所待的這座中軍大營,除了用營帳代替各種木石建造的屋舍之外,格局和職能也都類似於州城,有著生活區、辦公區甚至娛樂區的劃分。
當然,所謂的娛樂區主要還是指的舉行各種軍事競技的校場,而非縱情戲樂、放浪形骸的場所。
李泰在通過一番解釋獲得獨孤信的諒解後,便在營中住宿一晚,大大消解了行途疲憊。等到了第二天,他便有點坐不住了,心裡還在惦記著獨孤信昨天所說的話,想在營中挖掘幾個人才招攬到自己麾下來。
這種諸軍彙聚的場合,無疑是將諸州郡優秀的軍事人才都湊在一起,也更容易挖掘出來。
往常較此規模更加宏大的場合,李泰倒也經曆過,諸如連年來的大閱。可是在那樣的場合裡,他無論資望還是勢位都落後諸多,也根本沒有深入營伍招攬人才的機會,即便是有出色的人才湧現,也會被宇文泰等老家夥們給截胡。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李泰在用過早飯後便待前往諸營之間巡視一番,還未及動身,便聽到大營東北角的校場周圍傳來一陣陣的喝彩聲,於是他便移步往觀。
校場上有兩條修造的筆直平坦的馬埒,可以供兩隊騎士一同演練技藝,順便比較一下騎射技藝的高低。此時的校場上,正有兩隊人馬進行比試。
騎射在軍中乃是頗為高深的技藝,凡能精通二者之人已經可以當之無愧的稱為精銳驍士,於軍中倍受羨慕敬仰。所以當有軍士要上場比較此技時,頓時便吸引了許多人的圍觀,將這不大的校場團團包圍起來。
那兩隊人馬各以六人為列,人數雖然不多,但一個個望去都精壯可觀,讓人不敢小覷。
當各自翻身上馬開始在這馬埒策馬馳行,並引弓射向馳道左右的目標時,動作乾淨利落,也都顯示出各自不俗的射技,便引得周遭看客們紛紛拍掌喝彩、較好不斷。
李泰被這喊叫聲吸引過來,此時雙方的競技已經到了後半程,但各自狀態仍未有明顯的下滑,哪怕最差的都能保持十失六中的水平,可見平日裡絕對是訓練有素,讓他對這比試雙方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場上比較的兩方分彆是誰?因何比鬥起來?”
他拍拍旁邊一名仍自拍掌喝彩的軍卒,笑著詢問道。
那軍卒被打擾了看戲,心情自是不爽,眉頭一皺便待發怒,可是轉頭看到李泰並其身邊眾親兵們,連忙將臉上的怒容收斂起來,叉手躬身說道:“稟將軍,這場上一方是武山戍的郡兵們,一方是東秦州人馬,似是彼此營地選擇有了衝突,所以要來校場上較量分定勝負。”
武山戍乃是渭州境內一處戍堡,李泰聞言後不免有些驚訝:“隴右果真士馬精壯、民風彪悍,區區郡內鄉曲竟然如此弓馬嫻熟!”
那兵卒聽到李泰這番誇獎,臉上頓時也流露出與有榮焉的神情,但還是又搖頭解釋道:“武山戍兵並不是境中原本就有的兵卒,幾年前才從關中來戍。那戍主名叫史靜,是一位非常精勇的壯士……”
李泰聽到這兵卒的回答,心中頓生一股恍如隔世的感慨,沒想到在這隴右渭州大營中還能碰巧遇見舊相識。
他自然不會忘了史靜,這家夥也算倒黴,因其商原鄉裡彆支族人們得罪了李泰,結果自己也因此受到了牽連,大統九年霸府捐輸授官的時候,被時任京兆尹的崔訦一杆子發配到了隴西邊戍。
反倒其商原鄉裡的族人那史氏兄弟在向李泰徹底低頭後,李泰也並未再進一步的打擊報複,那一家還加入了商原渠盟,日子過得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挺滋潤。
李泰一邊在心中感慨著,一邊繼續欣賞場上的比試。史靜雖然仕途不得意,但觀其人同部曲們的表現卻還可圈可點,可見並未因此而沉淪鬆懈,仍然保持著非常高的訓練水準,隨時都可上陣殺敵建功。
看到這一幕,李泰也頗感欣慰,史靜這家夥功業高低且不說,他還盼望著未來其子史萬歲能夠不出意外的大放異彩。
史靜共其部曲們表現出色,與之同場競技的那東秦州人馬同樣不差,雙方第一場較量甚至不分勝負,各自休息一番後便又準備開始第二場的較量。
李泰見東秦州率隊那人亦長得高大英武,瞧著甚至比史萬歲他爸爸更勇猛幾分,心內自然也是好奇無比。如今西魏國中成名驍將,他多數都有見過,但卻並不認識此人,便忍不住向左右看客們稍作打聽。
但左近圍觀群眾多是此地甲卒,對於東秦州人事也所知不多,瞧著那人雖然感覺勇猛得很,可卻全都不知其人身份來曆。
場中第二場比試也很快結束了,最終是東秦州人馬領先數箭的優勢而得勝。場外那些渭州將士們眼見史靜一行落敗,無不連連歎息,但東秦州人馬的表現也是有目共睹,隻能說是運氣稍欠。
比試輸了,史靜共其下屬們也都不免垂頭喪氣,本待羞慚下場,卻被對方領隊那人給呼喊住。史靜等人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善,隻道對方贏了比試還不儘興,要更加羞辱,但卻沒想到對方頭領隻是拉著史靜跟他講解半天其部伍技藝得失並落敗的原因。
李泰站在場外,瞧著那東秦州兵長一番長篇大論、分析的頭頭是道,心中倒也覺得有趣,於是便站在校場住口處,等著跟史靜這個故人打聲招呼,順便認識一下那東秦州兵長。
史靜在場上耐著性子傾聽對方的分析講述,好不容易總算等到對方講完閉口,雖然對方並無借此羞辱之意,但也讓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於是便連忙拱手告辭,不肯再繼續留下來。
可是當其帶領部曲們行至校場出口時,抬眼便見到李泰在親兵們拱衛之下正笑眯眯望著他,臉色頓時陡地一變,下意識便要向後縮身,身體僵硬片刻後,這才將坐騎韁繩甩給身旁下屬,硬著頭皮走上前來,遠遠便對利泰叉手恭聲道:“末將見過使君!”
“史將軍,久違了。當年雖然相識,但卻不暇話彆,如今隴右重逢,將軍風采未折啊。”
李泰抬手指著史靜笑語說道,瞧著對方麵對自己時那小心忐忑的模樣,心中便頗有快意滋生。
史靜聞言後又苦笑一聲,連忙又垂首說道:“使君謬讚了,末將守戍此邊,經年未見有功,隻是荒廢光陰罷了。使君時譽漸壯,末將亦多有耳聞,心中著實欽佩不已,更為往年無知得罪而感羞慚……”
李泰還待與史靜稍許彆情,但校場上那東秦州兵長也大步向此行來,遠遠望著李泰便抱拳說道:“如此驚豔脫俗的風采,果然是李大都督無疑!去年白水大閱時,卑職有幸於校場外得觀李大都督入陣直擒中山公,大大激勵國中少壯心懷,卑職亦在其中,對李大都督敬慕有加!”
李泰聽到這話後又是一樂,隻覺得去年狠狠打了趙貴的臉那一把真是超值,到現在還常常有人在他麵前津津樂道,粉絲眾多。
他還未及答話,那人便又連忙說道:“卑職安定梁士彥,現為東秦州所轄統兵都督,入隴集結待命,不意於此得見李大都督,心內喜不自勝,冒失之處還請李大都督見諒!去年得望大都督風采後,本意大閱結束後便往拜訪,不意北州賊情相催、大都督不得不提前離場奔援,卑職一直引為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