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亂世時期,由於貨幣製度的長期混亂,一筆財富價值多少也是不好準確界定,還是要看生產力水平與具體的供求關係進行綜合比較。
商原鄉裡紡織業大興,一百萬匹絹對李泰而言雖然也不能說是小意思,算是個中等意思。但在其他地域的豪強們眼中,這顯然是一個大大的意思。
故而當聽到李泰隨口便給出一個一百萬匹絹的交易上限後,李賢可謂驚詫不已,實在想不通李泰何以能在短短數年內便聚斂起如此龐大一筆財富!莫非獨孤信家底都砸乾淨給閨女陪嫁了?可這也還沒嫁啊!
但見李泰一臉認真的神情,他也不好意思再直接質疑李泰的財力,沉吟一番後才又發問道:「請問李散騎,為何要購置這麼多的駝畜?是為了在隴右鄉裡廣置資業,還是要為當下戎事分勞解憂?若是為的後者,則大可不必豪使資貨。凡所在事之員皆需努力,豈可獨用李散騎一人?」
李泰聞言後便笑語道:「多謝下封公寬慰,不過我有此想也是經過深思熟慮,並非一時輕率之計。大軍開拔在即,諸雜類軍需物料卻仍缺口甚大,諸處役工晝夜勤造仍難儘補差額,故而我便想暫收民物儲蓄且支當下……」
隴右豪強眾多,各自必然也會生產儲備一批軍需物械,若能收繳上來自能大大緩解大軍所需的缺口。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總不能憑著紅口白牙一番說辭便讓大家踴躍捐輸貨真價實的物資,故而李泰並不打算強征,而是借使。
州府所患隻是時間緊迫而生產力不足,隻要有足夠的時間自能源源不斷的將物資生產出來,屆時再還給諸家,甚至可以支付一部分利息。
但西魏國運至今無見大的起色,而且這戰爭債券發了不止一次,隻見有借而不見有還,也就這時代不興征信大數據,要不宇文泰他們這一窩老賴連高鐵都上不去。眼下再作增發,可以想見大家的認購熱情也是非常有限。
故而李泰想把物資收聚上來,還得增加籌碼。從李賢這裡先買一千頭駱駝抵押給大家,讓他們將各自輸官的物資運輸到渭州去。而在州府將他們輸借的物資儘數歸還之前,駱駝一直抵押在他們那裡並且可以自由使用。
當然,單純一頭駱駝的價值顯然是比不上一筆數量可觀的軍需物資,但是官府還可以繼續賦予駱駝更大的價值,比如說暢行河西的經商貿易權。
隨著涼州、瓜州陸續平定下來,絲路商道再次被打通開來,必然會迎來一個商貿的恢複與快速發展。
原本的曆史上,也是從這一節點開始,以關中為的河西走廊商路逐漸的超過了以晉陽為的漠南商路。
英雄天子高洋雖然把突厥打得哭爹喊娘,但也徹底破壞了同草原勢力的關係,修了一圈長城以防被偷家,原來輝煌一時的漠南商路自然也就此冷清下來。
北齊時期甚至還要借著給北周太後吊孝的機會,跑來長安購物遊,采買異域商品,可見那時的晉陽已經漸被長安所超越。
時人的視野未必能看到那麼長遠,但絲路貿易的利潤豐厚卻是不證自明的一個共識,故而隴右群眾們對此也都懷有一個比較美好的期待,如果有機會的話當然要嘗試一下。
但是很抱歉,通道剛剛打通,仍然不可完全開放。地境之內人心未安,還要進行一係列的軍事管控。而且為了防備女乾邪之類窺望軍情,絕不容許跨地域的自由往來活動,隻有獲得隴右大都督府準許之人,才能通行東西。
如果有人對此提出質疑,李泰也可給予一個擲地有聲的回複:當時軍用匱乏時你們在哪裡?這頭一鍋湯當然得讓那些忠義之士們分享!
如此一來,既能籌措到足夠的軍需物資,又能在隴右豪強群體中挑選出一批認可當下境域統治的時流
,同時還能挑選出一群在河西商道打通伊始便頗具實力的商賈,從而讓這條商路上的東西方交流貿易快速恢複起來。
李賢在聽完李泰這番計劃後,不由得又是一番讚歎,直道李泰深謀遠慮、憂國憂民。但讚歎歸讚歎,眉眼之間卻有些流於表麵、言不由衷。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計劃聽起來太美好,反而顯得不真實,最起碼一點,李泰這麼做的動機是什麼?
一千頭駱駝自然要不了一百萬匹絹那麼高的價格,但也絕對是一筆價值不菲的財富,李泰就這麼分使於眾而不求回報?如此毀家紓難、舍身忘己,實在是讓人不太敢相信。
李泰見李賢神情如此,便又歎息道:「此番入隴才知鄉裡族人生計難稱從容,老少多有失養,實在讓人心痛。我今也算是淺有餘力,故而便想做些公私兩便之想。
駝群分使群眾之後,難免會有鄉人飼養不善而有折損,凡折損之數總需要官府、民家兩下承擔。我也不需要絹帛穀粟的賠償,隻希望能劃去一些園業土地以供鄉裡族眾耕養經營。」
李賢聽到這裡才點了點頭,算是感覺有些合理了。鄉裡情勢維持多年,基本上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即便某家衰敗也會有其彆的族支繼領其鄉勢資業,外來者想要插手立足並不容易。
李賢一家自是鄉勢雄大,但也需要通過對隴西李氏的資助扶持來加強在隴右的影響力。李泰如今來到隴右,自然也有這樣的需求,選取這樣一個切入點也算合情合理。
台府對於秦州這樣的重鎮監察還是非常嚴格的,大統初年大行台為了警懾群眾,甚至連其表兄王世超都因觸犯眾怒而被殺掉。
但今李泰為了西征軍事能夠順利進行,傾儘家資買駝借於群眾以勸輸,道義上是絕對站得住腳的,無論在朝在野都能獲得極大讚譽。有了這樣的仁政義舉在先,後續再有什麼舉動,大家也都能以更加寬容的態度加以看待。
官府借使在先,民家認押在後,如果這抵押物出現了什麼閃失,給予足夠的賠償也是理所當然。至於該要如何賠償,自然是他這個秦州長史負責處理,便可不動聲色的將更多優質鄉裡資產納入自己戶下。
想到這裡,李賢也不由得感慨李泰用心之巧妙,入境這麼短時間便已經妙計頻施,怪不得李穆家書中對其讚不絕口。相談越久,李賢也越能感受到李泰那不拘一格的奇思妙想。
「如此義舉,豈能讓李散騎一人獨行。我亦此中在事之徒,於情於理都應當與李散騎共當此事。千頭駝畜即刻便可交付,其中半數由我借使於境內群眾,餘者也不必按照河西時價,李散騎隻需付給鄉人飼養以來所耗使的物料即可。」
李賢也是一個果斷之人,當他心裡認可了李泰這一構想之後,當即便開口表態道,不讓李泰就此事專美,他也希望能夠借此在隴右建立起幾個據點。
雖然鄉土資產並不是他所關心的重點,但其家在高平本鄉的發展積累也達到一個臨界點,分流彆處也算是一種分擔風險。
送上門的實惠,李泰自然不會拒絕,當即便點頭答應下來。
而且這也不算什麼實惠,等到未來他借此為由頭將秦州這些官造工坊進行大規模私有化的時候,當然也得分給李賢足夠的份額。大家還得一起狼狽為女乾、對抗宇文導施加的壓力呢。
但其實李泰還有一點考量沒有對李賢說,那就是針對隴右豪強們,他需要更多的影響與製衡手段,刺激促進絲路商貿就是方法之一。
若隴右豪強並其資產全都固守在各家塢壁莊園中,若不將這些烏龜殼一個個敲開,他是沒啥手段加以調度。可真要那麼做的話,也就自絕於眾了。
人和物隻有流動起來,才能更加方麵的加以引導和控製。彆的不說,河西商路雖然打通
了,可關中市場還沒準備好呢。
西域來的商品多是無關民生的奢侈品,關隴豪強們都在積極整頓部曲踴躍參軍、希望能轉型軍事貴族,北鎮那些軍頭們也還未到縱情享樂的時刻,所以這市場仍待培養。
數遍關中,有能力也有信心接盤這些商品的,整個關中怕也隻有李泰,或許短期內會造成一定程度的囤積,但隨著蜀中、江陵接連被啃下,本地市場會快速火爆起來。而且陝北跟晉陽也不算遠啊,買誰的不是買?
所以李泰鼓動這些隴右豪強們加入絲路貿易中來,倒也不是單純的為了繁榮鄉裡,也有成為隴右大金主、讓這些豪強給他當帶貨騾子的意思。養駱駝算啥本身,能比得上這麼多土豪給我當牛做馬?
但是這種長達數年之久,還關係到東西兩方重大情勢轉折、實力漲消的預判,李泰自然不會跟李賢仔細分講。
他也想通過彼此間的接觸磨合來判斷下高平李家三兄弟值不值得長期往來、加強互動,畢竟再過幾年李遠還要抽刀砍他老丈人呢。
如今這世道類似一幕未必會再上演,但高平李氏作為宇文泰的嫡親心腹,同獨孤信這樣的等夷強臣還是有點水油難調的,甚至就連宇文護都不能從容駕馭他們。適不適合自己,李泰當然也不能太早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