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關中到隴右,最方便快捷的一條道路就是沿著渭水一路向西,甚至都不需要分辨具體的道路,隻需傍住渭水行走便可抵達秦州。
李泰在將妙音娘子送回華州城後,又在商原短駐幾日,交代了一些產業經營的細節,諸如擴大碓磑產業的覆蓋規模,組建車隊就鄉幫助鄉人運輸穀麥作物等等。
講到收買人心,他向來是不甘落後的,更何況此舉方便了渭北鄉人們不說,也能擴大洛水水利體係在關中的影響和覆蓋返回。
儘管渭水水係與水流量遠遠超過了洛水,但本身並沒有一個係統化集中化的水利監管,高官勳貴、豪強大族們各自把持一段,彼此間摩擦內耗,產生的整體效益要遠遜於洛水。
最終赴隴的人員,李泰隻帶上了五百名精銳部曲,其他的要麼暫留鄉裡看護產業,要麼分在洛水沿岸的防城據點。
除了五百精兵,李泰還帶上了一批自家莊園所產的糧餅,一方麵作為前往隴右拜碼頭的禮物,另一方麵則就看看能否開拓市場。
講到隴右河西,許多人第一反應就是製霸西域與絲綢之路,軍事與商貿儼然是此邊最大也最鮮明的兩個符號,李泰自然也不例外。
他知接下來隴邊一係列的糾紛結束之後,河西絲路便將會繼續暢通起來,隨著關中生產力的恢複和發展,加上蜀中與山南接連納入版圖之內,這一條古老商道便會再一次煥發生機,讓東西方之間的商貿交流繼續源源不斷的進行起來。
儘管還未身臨其境,但李泰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由中分一杯羹,雖然眼下還未有什麼明確的計劃,心中對此的期望卻是頗高。
因在鄉裡耽擱了幾天的時間,當他再返長安時,獨孤信與史寧已經先一步出發了。
李泰這個時代中的變數能量終究沒能大到影響隴右局勢的發展,涼州刺史宇文仲和不出意外的據城而反,所以兩人也沒有等著李泰一起出發便匆匆上路了。
李泰雖然被落下了,但也並未就此免於事外,而是臨時加一督運糧草的使職,盤查督促渭水沿岸州郡各自將糧草輸送到渭水沿岸的官倉驛站,以供後路大軍開拔進軍的資糧消耗。
因為李泰還不是落在最後的,同樣需要率軍參戰的開府怡峰隊伍需從華州開拔。朝廷和霸府都沒有足儲資糧備此變數,故而須得沿途征調,走到哪裡吃到哪裡。
李泰這個督糧大使一路上走走停停,也算是將渭水沿岸這些州郡人事與豪強嘴臉們欣賞了一個遍。
關西民生政治底子本就薄弱,連年征募豪右部曲並舉行大閱也讓地方上得不到充分的休養生息。
李泰這一路走下來,沒有任何一處郡縣能夠按時或者提前完成任務,全都是在連番催促甚至惡言恐嚇之下,才算是磕磕絆絆的將物資調集起來一部分。
一些實在沒有能力輸供物資的地方,李泰也並沒有一味的威令逼迫,畢竟這也不算是他的本職工作,真要把這些地方官和地方豪強們得罪狠了,說不定哪天自家部曲隊伍過境時就會遭到打擊報複。
反正後路怡峰也是久經陣仗的老將,行軍作戰的經驗豐富,真要在關中行軍都搞到糧儘軍散,不光他混到頭了,這西魏政權都得到頭了。
當西行抵達陳倉的時候,前行的道路便分作了兩條。
一條是沿著渭水河道繼續西進,再行數百裡便可抵達秦州州治所在的上封城、即就是天水上邽。但是這一條道路北麵便是隴山,南麵則是秦嶺,渭水在兩大山脈之間奔騰流泄,衝刷出一條狹長的河穀,即就是所謂的陳倉狹道,雖然也可通行,但終究不是平坦暢通的大道。
不過每入汛期,陳倉狹道這一段渭水河流水量充沛,或因溝壑激蕩有礙漕運,但是來自隴右的巨木良材卻能順流而下,通過水道運輸到關中平原,用於各種宮室景觀的營造。
哪怕在後世,木材生意的利潤都頗為可觀,而在沒有鋼筋水泥的古代,買賣木材更是暴利行當。
雖然如今世道尚未承平、民風並不尚奢,但優質木材建造起的建築不隻看起來氣派,軍事上的防禦性能也是非常出眾,故而一根可以充當梁柱的上等木材大料,在關中往往都價值數千緡甚至更多。
獨孤信久鎮隴西,自然也是靠隴吃隴,充分將陳倉狹道的經濟價值給發揮出來,每年都會著令部曲們通過水道向下運輸數量不菲的上等木材,為此甚至還專門在陳倉附近圈占了土地修建莊園塢壁,並且於此駐紮了為數不少的部曲人馬。
當然他所用的理由也是很正當的,此端渭水南岸不遠便是斜穀散關,由此可以直通漢中,駐紮一部分人馬於此可以協同地方勢力一起防備南梁軍隊於此殺出。畢竟早在三國時分,諸葛亮所率領的蜀軍都快把這些道路給踩爛了。
陳倉乃是入隴之前最重要的一個補給站,故而李泰於此也多停留了幾天催征糧草,畢竟這裡如果籌備不足的話,那怡峰所部人馬再往前走就要秦州負責其行軍糧秣了。李泰雖然還未正式入鎮履新,但這一點裡外還是分得清的。
作為獨孤信剛剛認證的女婿,李泰自然被留守此間的獨孤氏家將請入莊園中暫住歇息。而在住進這莊園之後,李泰不免又被老丈人家的雄厚財力驚了一驚。
這莊園規模不遜一座小城,位於渭水北岸一處塬穀之間,堅土重夯的圍牆高達丈餘,各種防禦設施一應俱全。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是位於莊園中心那座高大寬敞的中堂,整座廳堂兩作重簷,廊下聯排支撐的柱子粗達數圍,堂內那根大梁更是粗大的令人咋舌,隻怕長安城中皇城大殿都未有如此驚人的材料。就算未作更多的奇麗凋飾,這座廳堂聳立於此便已經是氣派至極。
莊園中除了常駐人馬,儲存最多便是各種等級的木材。由於今年尚未進入汛期,新的木材也還未運下,故而留下的都是去年的剩餘殘料。
但即便是殘次品,品質也頗可觀,或許不能用作梁柱,製作車船門板桌榻也都是上好的材料。不過莊園裡卻沒有這麼多的工匠進行加工,這些次料往往隻能劈砍焚燒。
聽到莊人們說出如此暴殄天物的處理殘料方式,李泰頓時心疼不已。雖然說木材加工起來的工序很繁瑣,也很難聚集到足夠的合格工匠,但精巧有精巧的做法,粗放有粗放的做法,無論加工成什麼產品,總也好過付之一炬!
他眼下雖然還當不了獨孤氏的家,但也把這件事情記在了心裡,有了商原鄉裡興造大紡車的經驗,便打算抽時間看看能否搞出幾種畜力驅動的加工車床。
後世黃河水土流失嚴重、每每泛濫成災,這跟上遊地區的亂砍亂伐也關係極大。
雖然李泰不會腦殘到在這中古時代就化身環保鬥士,但既知未來需要付出不菲代價,那麼自然得把當下的資源利用率提升起來,不能再這麼粗放而不加節恤。
李泰在陳倉一直待到了二月下旬,後路怡峰率領的人馬已經漸行漸近,而此境岐州也實在是榨取不出來更多資糧了,才又動身繼續西行。
他並沒有選擇路程更近但卻崎區難行的陳倉狹道,而是沿著渭水支流的汧水而上,經由隴關通過已經漸有山巒疊翠之姿的隴山。
這一條隴關道,也是關中連接隴右的主乾道,行入隴山西麓便進入了隴右範圍。此間民居村邑漸少,沿途縱有人煙聚居,也多是防戍塢壁等軍事建築,須得驗看符令與通行公文才能在這隴關道上行走。
這樣的舉措,既是為了杜絕關內民眾大量向隴關以外逃亡流竄,也是為了保證關防與區域間的安全。
隴山西麓的略陽、秦安等諸境中分布著眾多的氐羌部族,仍未儘數服從霸府羈縻管轄,大統九年邙山之戰結束後,此境還爆發了規模不小的清水氐叛亂。那些氐酋們被內遷華州後,因生活物資的短缺還幫李泰抬價造市過。
如今此境氐人雖然不敢再明目張膽大規模的反抗西魏統治,但暗地裡的小動作也是不斷。隻要離開了沿途駐紮的官軍控製範圍,危險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李泰一行通過隴關未久,便在距離略陽郡城河陽幾十裡外的驛亭外見到一隊人馬。
這支隊伍同樣也是五百多人,但卻並非都是披甲戰卒,當前十數人身著官袍,後方則跟著數量不等的家奴,驛亭外擺開了數車酒肉,顯然是在禮迎什麼人。
李泰自覺他在隴右應該還沒有這麼大的麵子,心中正自狐疑後方莫非又有什麼重要人士赴隴,便見對方一眾人馬直向自己一行快速迎上前來。
“李郎……不對、使君,彆來無恙?驚喜得知使君即將就任此邊,卑職並諸郡士早已望眼欲穿、渴盼使君到來!”
之前曾經擔任過高仲密司徒府長史、如今官居略陽郡守的賀蘭德大步流星的迎上前來,遠遠便對李泰深作一揖,然後才徐徐抬起頭來,滿臉都是親切熱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