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的戰場上,隨處可見激烈的戰鬥,眾多戰死者的屍體被隨意拋灑在曠野溝穀之間,人命可謂賤如土石。
李泰雖然沒有什麼具體的作戰任務,但也並沒有真的留守大營中睡大覺,帶著幾十名精銳隨從,遊走在戰場各個區域之間觀摩戰陣。
如此大規模的陣仗,他還是第一次經曆,因為不必局限於戰場某一處,得有縱覽全局的機會,觀察不同的將領在不同的交戰狀況中的戰術應用。
宇文貴統率了最多的人馬,所負責的戰場區域也最廣闊,要將眾多的人馬排布在戰場上,形成一個牢固的包圍陣勢,並將諸方敵軍全都驅趕到計劃中的範圍內,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戰場上的賊軍也不是死物,當意識到夏州人馬的意圖後,便不乏突圍的嘗試。既要保證所形成的的包圍圈覆及足夠的戰場範圍,還要確保局部戰場上擁有足以打退賊軍突圍的力量,這就需要主將擁有極強的判斷與調度能力。
漫長的戰線上,宇文貴須得通過騎兵斥候奔走傳令,才能對各方部伍進行調度命令。如此一來難免會讓效率低下,一旦有什麼突然的狀況發生,聲令卻得不到快速的傳達,部伍們很容易就會陷入各自為戰的情況中。
故而宇文貴並沒有選擇被動的等待變數發生,而是在進行刻意的誘導。
他並沒有將這個包圍陣勢布置的水潑不透,而是刻意留下幾個非常明顯的漏洞,賊軍一旦選擇突圍,極大可能就會選擇這些看起來薄弱疏漏的地方。可當他們真正做出這樣的選擇後,迎接他們的就將會是蓄勢已久的殺招,突圍成了送死。
李泰還注意到,宇文貴似乎比較熱衷使用非常規的兵種,除了他之前所見到的那一支精銳射手隊伍之外,宇文貴的麾下還有使用鏈錘、套索等等偏門軍械的小隊。
這些小隊並不是一味的追求獵奇,在宇文貴的調度指揮下,都能在戰陣中將自身的作戰特色恰到好處的發揮出來。由於作戰方式的不常見,往往會令敵軍無所適從、不知該要如何迎敵應戰,相較於常規兵眾便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過宇文貴這一作戰特色,彆人就算想學也學不了。夏州優秀的兵員充足,並且可以長時間進行各種軍事操練,故而宇文貴能夠選擇的戰術應用空間就會很大。
換了其他地區的豪強軍頭,常規的幾種作戰方式能夠熟練應用已經不錯了,再進行其他的獵奇追求,實戰價值未必可觀,極有可能得不償失。
李泰跟隨在宇文貴的大軍後方,觀其陣勢疏而不漏、臨敵應變奇兵頻出,也是大受啟發、獲益良多。他並不是什麼驚才絕豔、天賦異稟的軍事奇才,所以也是抓住一切的機會,以期能夠獲得更大的成長。
不同於宇文貴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戰術應用,李穆方麵的戰鬥要奔放得多。
雖然他是需要負責南麵針對賊軍的圍堵,但實際上大多數賊軍都不會選擇向南逃竄,因此李穆隻需要奮勇攻進,並不需要分心圍堵阻截。
李穆本就是一員勇將,更兼知恥而後勇,對賊軍諸部發起進攻來不遺餘力,其麾下將士們也都作戰勇猛,凡所擋在其隊伍前路上的賊軍部伍,無不被擊潰逃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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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衝殺的太過勇猛,許多賊軍部伍遠遠見到李穆一行人馬向此衝殺過來時,儘管彼此間還有相當一段距離,但已經控製不住的開始潰逃起來,不遺餘力的將這種恐慌的情緒向周圍傳播,使得其他賊軍更加不敢列陣迎戰李穆一眾。
楊忠所部五千騎兵同樣沒有固定的作戰區域,不斷的出沒在戰場上的各個地方。每有賊軍聚結過多,或者抗拒激烈,讓戰事的推進遭受阻止,楊忠便會率軍奔至戰場,快速將敵軍陣勢衝潰瓦解。
如果說宇文貴和李穆的各自作戰方式有跡可循,可以憑著經驗進行模彷複製,可楊忠這種出沒不定、轉進如風的作戰方式,李泰就有點看不懂了。
也不是看不懂,主要就是不了解楊忠為何能將戰機把握的那麼準確,仿佛整個戰場直接在其腦海中形成一個三維立體的投影,各種情勢的變化都如觀掌紋、可以精準的奔襲追趕。
投影異能當然是有點荒誕不經,可當見到楊忠出入戰陣、不斷的將包圍圈中仍然陣勢頑固的賊軍部伍碾壓潰散,李泰也在心裡不由得感慨,這大概就是與生俱來在戰場上的直覺天賦,讓人羨慕不已卻又難能效彷。
這三員大將雖然還稱不上是西魏方麵將帥人員的頂配,但也絕對是非常強大的陣容,單單未來的府兵大將軍便有兩個。李穆雖然並不屬於首批亮相的陣容,但也憑著更長的壽命和深厚的資曆熬成了真大老。
在此三人通力配合之下,戰場上的賊軍不斷被收割,不隻反複的遭受踩踏蹂躪,活動空間也在不斷的被壓縮。
原本賊軍是分布在方圓幾十裡之間的區域中,可是在交戰的過程中這範圍不斷的被壓縮、包圍圈也在快速的收緊。
原本分散於各處的賊軍們也都在被驅趕聚結起來,雖然也有人僥幸的突圍成功,但終究隻是少數,絕大多數的稽胡徒眾還是陷身於這包圍圈中,不斷的嘗試突圍,又不斷的被打退回來。
這會兒,是生是死已經不足以區彆判斷出是否幸運。
亡者總算是歸於寂靜,但生者卻要承受巨大的恐慌,不隻是周圍那些如狼似虎的官軍們會對他們施以殘殺,就連身邊的同伴們也會威逼推搡、試圖控製他們去用身體抵擋鋒失。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了午後,戰場也從方圓幾十裡的範圍收縮到了大河西岸的一片蘆葦灘上。蘆葦早已經枯敗並被收割乾淨,灘塗也早已經成為堅硬的凍土,不複泥濘,地勢略微向內凹陷,周遭已經是完全的無險可守。
數萬名稽胡族眾全都聚集在這一片灘塗上,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全都是湧動的人頭與晃動的身影。
這其中手持兵器的胡人戰卒遠不及一半,大部分都是老弱婦孺,他們本身未必惡孽深重,隻是因為投生為稽胡,便將要被剝奪生存的資格,一個個口中都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乞饒聲,有的則指著官軍們悲憤的辱罵著。
這一片灘塗方圓仍有數裡,幾方人馬在形成合圍後並沒有繼續發起進攻,而是各自引眾收兵,圍繞著灘塗駐紮下來,三麵俱圍,隻留下東麵一段乾涸的河床作為出路。
隻不過這出路未必就是生路,眼下敵人聚結成為一團,也並沒有有組織的請降舉動與跡象,可見那些豪酋們自知生機渺茫,仍存負隅頑抗之心。
這樣的情況下若再加以強攻,極有可能會演變成為一場混戰。已經置之死地的賊胡將士們為了死中求活,必然會拚了命的頑抗作戰。
經過了大半天高強度的交戰,諸部人馬也已經非常疲憊,沒有必要再勉強發起進攻,故而就地駐紮下來,既能休息調整一番,也能憑此強大的威懾瓦解賊軍的頑抗鬥誌,那刻意留出的一個缺口更能將賊軍人馬進行分流,方便銜尾追殺。
在戰場各處遊蕩、打了大半天醬油的李泰這會兒主動承擔了造營與警戒的任務,讓那心神氣力都消耗嚴重的三人得以休息一番。
賊軍見官軍停止了進攻,又觀望一段時間後,群情才漸漸平息下來,儘管已經是身陷重重包圍之中,但也還是鬆了一口氣。
當情緒恢複穩定後,自然是要想辦法進行自救。過不多久,被威逼推搡到了灘塗最外圍直麵官軍刀失的一部分胡眾突然脫離了大部隊,舉起兩手以示投降,快速的向官軍這一方奔跑過來。
李泰正打算安排人馬接納引領投降的俘虜,賊陣中卻又衝出一隊騎兵,直向那些意欲投降的胡眾後背砍射過去,很快便將這些叛徒給屠戮殆儘。
周遭胡眾們見到這一幕,無不驚懼有加,就算還有人想要投降,這會兒也都深深的低下了頭,不敢再做什麼異動。
李泰眼見這些賊胡們仍是賊心頑固、不肯低頭,心中也是惱怒不已,略加沉吟後,便著令親兵前往後方去將劉庫真這家夥引到此處來。
劉庫真來到這裡後,先是一頭搶跪在李泰足前一通溜須拍馬,直將三名大將激戰之功全都按在李泰的身上,又指著灘塗上那些胡眾們一番譏諷,得意洋洋的表示這些人全都不如自己聰明,早早的便投降過來,如今已經跟大都督混了一個臉熟,哪還再用兵戎相見。
李泰讓這全無節操的家夥先站起身來,然後指著對麵那些胡人對他說道:“同行數日,劉某向義之心甚誠,我也有見,有意活你並複統部眾。你諸族眾親屬們眼下想必也在賊群之中,你且就前招降,無論招降多少,全都歸你統治。”
“多謝大都督賞識,多謝大都督……我、奴一定儘忠報效,協助大都督成就偉功!”
連日來的阿諛乞憐總算是有了巨大的進展與回報,劉庫真一時間激動得熱淚盈眶,再次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捧著李泰的靴子便是一通跪舔表忠,旋即又連忙說道:“奴隻是大都督足前一忠犬,豈敢貪望統治群眾的權威,但能為大都督管製奴部,已經達成心願、全無遺憾!大都督且請稍待,奴這便招降族眾!”
說話間,這家夥便要擼起袖子大乾一場,絲毫不顧忌如今場中朔方胡眾數量更多,他若出麵招降,勢必會讓父兄親屬們處境變得凶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