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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7 時待英雄(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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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返回霸府,李泰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他也算是一個人物了,而非自我的腦補。但獨孤信如此熱情直白的拉攏,還是讓他有點始料未及,以至於一時間都不知該要如何拒絕。

是的,他壓根就沒有考慮要不要答應獨孤信的招攬,起碼現在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想法。

如果是在初到關西的時候,獨孤信便做出這樣的邀請,他大概會受寵若驚、欣喜若狂,可現在隻是覺得有些煩惱。

刷buff、抱大腿,那隻是無聊時一點自我慰藉的謔想,但真正能夠讓他穩穩立足於關西的,終究還是自我的強大。

獨孤信自不像賀拔勝那樣心灰意冷、懶於爭勢,對自身的政治前途還是有著很大的期許與抱負的。雖不至於同宇文泰矛盾激化乃至於背道而馳,但顯然也做不到俯首帖耳、完全服從。

姑且暫信其言,去了隴右獨孤信便會給予自己極大的自主權,讓他從容發展自己的勢力,免於其他無聊人事的騷擾。

但隴右與霸府之間的一些糾紛,他也會無可避免的涉入其中,而這當中絕大多數問題,都超出了他眼下的能力範圍。由此滋生的煩惱,又遠遠超過了他現在所麵對的人事問題。

李泰並不畏懼刁難與挑戰,但前提是付出要獲得相應的回報。眼下放棄自己已經擁有的,轉去獨孤信麾下從頭開始,無論從哪方麵而言都是弊大於利。

“獨孤開府如此禮遇重視,實在讓我誠惶誠恐、受寵若驚。伯牙遇於樵夫,尚且知音情重。小子竟能得見於上公,則更榮幸倍甚,心中歡悅,言不足表!”

李泰先站起身來,向獨孤信深作一禮表達自己的感謝,繼而才又說道:“隻不過,情大於事、因人用典,這是古今難免的政治弊病。伯山亦此世道中人,不敢奢望能免於外。

開府位高權重、麾下才流濟濟,皆壯氣可觀。若我厚顏鬥膽狂應征募,於彼諸類又何嘗不是一樁幸徒邪情的滋擾?

雖然怯於自曝醜劣,但年齒猶短、意氣仍盛,於情於事皆難和洽於眾。開府雖雅重薄才,但一人計短、眾人計長,若狂徒幸進、言塞於我,則負恩深矣……”

“既言年少氣盛,看來你也並非全無自知。”

獨孤信聽到李泰婉拒他的邀請,臉色便微微一沉,旋即便又冷哼道:“所以你是覺得我並不如大行台器量宏大、可以包容諸流?我若用你,則群下言塞於一人,大行台用你,則無妨大統政治?”

李泰聽到這話後,又是一汗,搞不懂獨孤信怎麼自尊心突然變得這麼強烈起來。

意思自然是這麼個意思,人家是霸府老大、總攬內外軍政,人事上的操作空間當然要遠遠超過了你這個隴右方伯。但這麼直白淺顯的講出來,的確是有點不中聽,已經超出了正常對話的範疇,反而有點爭風吃醋的味道。

他還待再開口解釋找補幾分,獨孤信卻不願多聽,皺眉擺手道:“小子言辭巧妙,故年身還未至、聲已先達,毀謗大將、不留餘地,趙元貴至今猶恨。我是懶聽你巧言狡辯,若無肺腑心意可陳,便且收聲罷!”

被人當麵直言巧言令色,李泰臉上多多少少有點掛不住,不過獨孤信再將這舊事重提,也讓他意識到留給他繼續得罪的來年柱國們已經不剩幾個了,而且也實在沒有必要跟獨孤信繼續交惡。

眼下獨孤信倒也並不拒絕繼續談話,隻是不想聽他那些虛辭,顯然是想從他這裡聽到一點真東西,但他又有什麼能跟獨孤信說?說自己的盧大計,還是提醒獨孤信未來不要栽在宇文護手裡?

他不由得深思一層,今天從登堂尹始,獨孤信的舉止表現便大異往常,到現在的對話更是大失平常的雍容氣度。如果說是真情流露,那又反應出獨孤信當下怎樣的處境與心情?

之前他誦讀史書,並言讀史可以明智,顯然並不隻是標榜自己深愛學術。與其說是向眾人講史,不如說是說服開解自己。

人在什麼時候才會這麼做?當然是心存迷茫、不知前路何往的時候,才會停下來看一看、想一想,借鑒前人智慧,給自己尋求一個解答。

可如今的獨孤信地位羨人、權勢可觀,他想要的答桉又是為了解決什麼問題?

人在衣食溫飽的情況下仍然滿心惆悵迷茫,那隻能是一些形而上的哲學思考,比如說“我是誰”,又或者“我在這天下大勢中究竟處於一個怎樣的定位”。

這麼說或許有點玄虛,但卻是當下許多時流,特彆是獨孤信這種位高權重之人無從回避的一個問題,他們究竟是西魏朝廷的高官,還是宇文泰霸府的忠臣?

李泰自然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他逆骨橫生,對這兩方都乏甚認同,跟哪邊混都是為了積攢自己的力量。但對獨孤信這些已經頗有功業的土著而言,卻是迫切的要搞明白,為的究竟又是什麼?

“舊居鄉裡,家父曾作歎言,六鎮初噪之時,天下皆目鎮人為賊,卻不料短數年間,天下興衰、家國禍福竟俱決於此諸類言行取舍!人間事破易立難,是故山河板蕩之際邪強群賊鵲起,社稷規創之時賢德誌士寥寥。”

李泰語調凝重的說道:“時待英雄,時亦擇英雄。逆時而行,寶器蒙塵。順時而動,匹夫建旌。開府盛名,自非二三者傳頌可得,亦不需求睦二三。亂世烘爐,人皆共此磨煉,左右行者,同道可喜,異路不惜。前路仍長,豈暇踟躕啊!”

他這番話講來,真有幾分大不敬,哪怕皇帝又如何,如果所作所為不合時宜,老子照樣不必鳥你。亂世本就是一個缺乏權威的年代,隻要老子有能力,你要搞得我不爽,你看我搭理你不?

獨孤信聽完這番話,眉頭先是微微一皺,過了一會兒便又緩緩舒展開,望向李潼的眼神也略顯玩味起來,微笑著說道:“若據此言論,方才伯山你不肯共我同道而行,我是不必感到惋惜的?”

李泰聞言後,神情又是一滯,略作沉吟後乾笑說道:“同道亦有先後,未必儘能比肩共行。我自非孤僻行者,同樣向道而行,隻是落後開府遙遠。”

獨孤信聽到這裡便大笑起來,轉又搖頭歎息道:“老邁偏愛少狂,我算是明白故太師何以愛好同你親近。你等名門膏梁,蔭資有恃,慣會度勢後發、喜做強權旌綬,不愛搏命行險,伯山你這樣的品性,著實是一個異類。明明一個浮華新客,卻能見羞關西許多鎮人後徒,讓人見喜稱奇啊!”

“世族又或兵家,無非操業有異,憂喜卻是相同。鎮人中不乏謀國的賢良,名門內也不缺奸惡的敗類。人種諸類,所出各有淵源,但德性才誌,卻難以種類區分。我也隻是僥幸生成此態,賺得薄譽幾聲,或是未損家風,終究不比開府一己之力帶挈先後。”

李泰又拱手說道,世族的出身的確是給他帶來不少的便利,但在獨孤信這種人物麵前,也的確沒有自傲的資格。

獨孤信聽到這話後,臉上又淺露幾分笑容,但很快又歎息道:“言雖如此,人間終究庸者居多,慣以種類區分優劣。伯山你當下持論著實清新,但若經曆諸多之後,是否還能持此初心?”

李泰聞言後又有些好奇獨孤信怎麼對這個問題糾纏不休,大家點到即止、彼此說說客氣話就好,打破砂鍋問到底就有點沒意思了。

但見獨孤信仍然等待著他的回答,他才又說道:“古言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輿情眾論的確是能導引人對優劣是非的評判。但群聲眾計,終究是有道義為憑。名門自墮、寒素日清,這也是人間常有的故事。

前人栽樹,後人乘蔭,因果有循,變數為常。我家故年也隻是隴邊素戶,先人數代稟善,才有今時薄聲。我的一己之見不足計議,揚善摒惡才是人間正論,據此以言,倒也談不上標異於眾聲。”

“此番言論,可謂是純正得體!之前幾番有見,隻是草草致意,恐怕李郎你名門矜傲、不屑低就,冒昧攀談卻遭倨傲以對,反而有傷與太師故情。直至今日才淺有相知,日後再相見時,便可以暢話彆情了。”

許久沒有發聲的楊忠在聽完李泰的話後,便拍掌笑語起來。

李泰在聽完這話後自是大汗,瞧這話說的,我就算看不起大行台也不敢看不起你啊!

獨孤信也在席中笑語道:“今日言談甚歡,伯山不必急去,留此淺用便餐。我不以勢位欺你,你不以門第傲我,儘興之後,才準歸去!”

李泰聽到這話,便也點頭笑應下來。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也的確是奇怪,他這裡還因為獨孤信的勢位而有些拘泥放不開,卻沒想到獨孤信卻對他的出身還有些耿耿於懷,搞得好像要給自己刷層buff還有遲疑不決一樣……

當這一想法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後,他神情陡地一滯,繼而略作回味,他是不是猜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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