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同樣新官上任的盧柔捏著鼻子,踮腳走入彌漫著一股腥臭氣息的都水行署莊園中,入堂見到李泰身邊沒人,便湊上前甕聲甕氣問道。
李泰見他這模樣便嗬嗬一笑:“表兄沒見到莊中那些漁獲?都是沿洛鄉人呈交上來的。”
“我就是在問你,收繳這麼多漁獲做什麼?怕是得有上千斤了吧!”
盧柔聞言後便翻個白眼,他剛才已經儘力在躲避,但還是踩了兩腳的臭水和魚鱗。
“不隻,已經一千三百多斤了。”
李泰一邊回答著,一邊心裡感慨果然釣魚佬兒在哪個時代都是最有戰鬥力的一個群體啊!
他本來還以為時下正當農忙,即便告令發出,應該不會有太多鄉人賣貨。但卻沒想到,僅僅隻過去了兩天的時間,單單左近鄉裡便送來了這麼多的河鮮漁獲。
時下正值初秋末暑,這麼多的漁獲突然蜂擁而來,味道能好那才見鬼了。
為了避免這些河鮮腐爛變質,他緊急從對岸若乾惠家和商原調運過來一批製作魚醢的油鹽醬醋等調料,一部分剛剛被引回行署莊園的士伍們也在忙碌的油炸烹煮並晾曬。
“古者商君變革、立木為信,如今署事新作,也需要取信於人啊!鄉人竟年勞累,葷腥不忍入腹。我今使貨益人,也是希望令式能夠推行順利。”
雖然有點弄巧成拙,但李泰也在及時補救。
他拉著盧柔走到堂外蓬下架設的幾個鐵鍋大灶,讓人盛取兩碗已經被熬煮得湯色濃白的魚湯上來,坐在一邊吹氣輕啜起來,並吩咐朱猛道:“告訴那些鄉人,賣定漁獲後不要著急離開,到這裡飲上一碗魚羹再走。”
天氣炎熱,儘管士伍們勤勞趕工,終究還是有一部分漁獲來不及處理便要腐壞。與其白白丟棄,還不如趁早熬成魚湯與群眾分享。
李泰一邊喝著魚湯,一邊感慨自己可真成了大聰明,花錢從鄉人手裡買魚,然後再請鄉人喝魚湯。
但事實上,這買賣場景雖然熱鬨,花費卻也不多,一千多斤的漁獲使絹不過三五十匹,甚至還不如熬湯所使用的鹽醋蔥薑和胡椒價值高。
為了壓住河鮮的土腥味,居然連胡椒這種幾乎比值黃金的調料都給用上了,真是不說敗家都不行。
鄉人們也不知這碗魚湯價值幾許,隻是覺得比自家平常烹飪滋味好得多,站在棚外喝了一碗,便各用樸素的方式向李泰表達感謝。
李泰對此欣然受之,還指著鄉人們大聲喊道:“今次便不計較,下次魚不滿尺、蟹不滿握,不準送來衙署!”
鄉人們嬉笑著答應下來,還有人見李泰態度和藹、不同於其他倨傲威重的官人,便喊話道:“敢問使君,下次送魚還有魚羹飲嗎?”
“請你們吃臭魚爛蟹!速去速去,田裡穀穗都熟,哪來這麼多閒時泥塘打滾!”
李泰揮著手沒好氣道:“老子羹湯不白給,來日衙役入鄉過戶,不求酒食招待,須給井水解渴!”
“一定一定!”
鄉人們鬨哄哄散開,又有一群新人湊上來分食魚湯。
“我本還覺得阿磐、伯山你年少氣盛,恐怕不肯筋骨屈就濁事,但今看來,實在是多慮了。高位者或許小覷蟻民,但唯此零星的民意才最誠懇!你能舍之一餐,他肯回報一命!看到你有這樣的作風,後續事情可以不必擔心了。”
盧柔受此氛圍感染,也忍不住拍著李泰肩膀笑語道。
“凡所不知民意所趨,妄人也!苛政凶威,如天乾物燥,但隻星星之火,便可以燎原。這洛水聚結鄉勢,便是一條蜿蜒惡蛟,若無群眾助力束縛,馴之不易啊!”
李泰也毫不掩飾他沽名釣譽的想法,隻要能在民間樹立一個正麵形象,即便與那些鄉豪們爆發直接衝突,也能阻止他們憑著鄉情煽動蠱惑。
他見盧柔喝了一碗魚湯還要去盛,連忙將他拉出來,往堂中引回,並著員召來在莊園中分事各處的屬員們,彼此介紹一番。
盧柔這一次到來,除了將一部分司農所存都水相關文籍送來之外,也是為了給李泰站場。
“舊者都水不設,職事內外分兼。如今既然已經專設衙堂,自然需要職事專聚於此。爾等各自領事,切勿懈怠,若事遭阻滯,則報於上司。此中不可決斷者,司農可為破之!”
盧柔端坐堂中,沉聲正色說道,那語調緩慢且堅決,透出一股上位者的威懾。
李泰倒是知道,這大表哥是不敢把話說快,但見堂中屬員們都正色應諾,這站場效果還不錯。
“盧少卿所垂詢,我等必銘記不悖,守於所司、忠於所事!”
李泰先站起身來,率領屬員們對盧柔作禮回應,然後便又說道:“此中不可決斷之事,當下確有一樁。署中才士雖然充裕,但役員仍然有缺。懇請少卿體恤在事辛苦,能再賜用士伍一批!”
盧柔聽到這話,神情頓時一滯,我這給你撐場子說好話呢,你怎麼還順杆爬的真提條件?
他這一口氣噎住,一時間話都講不出來,李泰又轉身給下屬們打個眼色,於是眾人便紛紛訴苦各處缺人使用。
“可、再給士伍五百人!”
剛說出去會鼎力支持,盧柔終究不像李泰那麼臉皮厚,默然半晌才又開口說道。
李泰瞧著表哥略顯幽怨的眼神,雖然心裡還是覺得差點意思,但也隻能見好就收。
西魏朝廷財政狀況雖然不佳,但士伍勞役還是不少的,一縣便能有兩三千名士伍男女。他這都水衙門總比縣衙級彆高得多,前後卻隻配給三千多名士伍,就連種植公田都勉強,也的確是有點寒酸。
不過他也明白這怪不到表哥,司農作為朝臣,人事調度的權力本就不大,早被行台架空。盧柔又是新官上任,能在極短時間便給配使三千多人,已經算是不錯了。
被李泰當眾擠兌一把,盧柔頓時沒有心情繼續留下來。李泰也不讓他白跑一趟,連忙著員盛起一百斤油炸過的魚酢,讓他帶回長安給人嘗嘗鮮。
送走盧柔後,李泰走回腥臭彌漫的莊園,總覺得似乎忘了一點事。
當他行至衙堂中見到裴鴻時,才突然想起來,便又發問道:“碓磑租使,今天有幾方報價?”
“並無!”
裴鴻手裡攥著一枚鮮薑片,先向鼻端抹了一把,然後才低頭回答道。
釣魚佬壞我大計啊!
李泰瞧瞧衙堂外那一地狼藉,心裡也覺得就這環境還能有人來報價那也見鬼了。
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租出去,隻是歎息道:“衙司、租業混置一處,鄉士遲疑也在所難免。分遣五百士伍,沿河壘砌圍牆,將那區碓磑圈出園地。此夜計定資糧需使,若近日再無人報價,我自發配。”
裴鴻聞言後欲言又止,過一會兒才開口道:“卑職族中倒是有此租業心意,但有族員在事署中,恐有祀授之嫌,故而不敢發言……若、若仍無人報價,卑職能否歸家請示?”
感情不止我一個人想當內鬼啊!
李泰聞言後頓時一樂,要說這一區碓磑也真饞人,地當洛水平流之處,下方還有攔河的一道河堰,水力那是足足的,也方便材料和產品的運輸,如果不是恰好被釣魚佬們搞了這一通、讓人遲疑不定,絕不會無人問津。
“朝中大位,尚且舉賢而不避親。但能有助於事,何必雜情自阻?”
李泰先是義正辭嚴的表態說道,旋即又歎息一聲:“隻不過衙署新立,百事待營。眼下唯此租利可望,不可輕便使之啊。憂言先告錄事,若能計成自然最好。若是不可,也不值得為此傷損和氣。”
“卑職計議淺拙、發言輕率,公私之間確是有失尺距。”
裴鴻聞言後連忙又垂首說道,意識到這是一件麻煩事,不敢再為自家招攬。
“還是先計定需求,若實在無人來應,我量物倍給,也算是公私兩便。”
李泰又豪邁的表態道,莊園公田變現能力不足,他想要事情順利進行,自掏口袋補貼在所難免。哪怕是獨角戲,最起碼也表演過了,你們不來看也不能說我錯。
時間又過幾天,外出招引士伍的那些屬員們儘數返回,最終結果還是比較讓人滿意的。包括盧柔又承諾的那五百人,最終有三千兩百多名士伍聚在這行署莊園。
所謂士伍便是奴役,或為戰俘、或為罪犯,因為要從附近州郡發募聚集,這行程一路也會有口糧消耗。一般情況下,所在州郡是不會負責這一部分消耗的,需要征發者自己承擔。
李泰到手隻是一個空蕩蕩莊園,一點積穀都沒有,之所以把這任務交付給那些備選屬員作為考核項目,一是為了省錢,二就是為了考察他們的綜合能力。
不管這些人用什麼方法,自家出糧也好,去州郡動關係走後門也罷,總之要在限定時間內把人給我領回來。你要自己組織力強悍,讓人不吃不喝的晝夜兼程,還能保證士伍不逃散不病亡,那就更好了。
現在諸員已經完成任務,當然也要做出一個評判獎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