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原莊裡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營建,看著那些忙碌的挖掘地基、打造框架的莊人們,李泰突然發現從去年他入鄉開始,莊園的營建好像就一直沒有停止過。
對房屋住所的執念啊,沒有經曆過李泰那個年代的時人真的是有些不能理解。
眼下的商原莊,單單磚瓦房就有三百多所,覆蓋了一大片的平地和坡嶺,絕對稱得上是左近鄉裡第一大莊園。
其他人家園業或許整體麵積比李泰家莊園更大,可是講到住房麵積,那真是拍馬難及。
主人的住所或許還會正經營建一番,但那些部曲奴婢們,多數都擠在窩棚通鋪中,有的乾脆就是搭建的帳篷一住數年。
李泰莊上之前婚配的男女部曲,一戶一屋、有自家的生活空間,來年若再勤勞用工,還能得享一所獨立的宅院,生兒育女。
單身的部曲們則四人一舍,講到居住環境的優越,在商原左近乃至於整個武鄉縣中,都是獨一份的。
許多外人來到這裡都是驚歎不已,更不乏招募的短工甚至想放棄自由民的身份,想要入莊成為李泰部曲。
莊園這樣的規模格局,也讓李泰成為鄉裡公認的富豪。在他們觀念中,戶中儲蓄得豐厚成什麼樣子,才舍得給部曲們分配如此亮堂大屋?
也是得益於鄉人們的這種認知,當李泰去年籌備修渠事宜的時候,便不乏鄉豪入此見到莊園如此規模,便同意加入其中。彆的不說,起碼財力方麵是有保障的!
李泰自己心知,莊園去年雖然略有盈餘,但距離鄉人觀念中的巨富程度還差了很遠,但也樂得被人如此誤會。
普通人家或還講究財不露白,但李泰卻沒有這樣的顧慮。且不說自家部曲壯力不乏,去年秋裡大閱結束後,他便命人在莊園南側修建了一排兵舍,借給郡裡鄉團駐軍居住。
眼下商陽戍升格為商陽防,兵城雖然也建造起來,但這些兵舍仍有鄉團輪駐。畢竟李泰為鄉團組建出了這麼大力,也有資格享受一些特權照顧。
渠事開始之後,莊上物資的存儲和調度更加頻密,也的確需要加強安保措施。商原莊目下所聚集的力量,應付鄉裡流竄的盜賊綽綽有餘,隻要不是上千人的軍隊進攻,基本上影響不到莊園的運作。
幾個倉房建造倒是很快,打好了地基便開始夯牆建造,鄉裡招來的短工足夠使用,用不了幾天的時間便可封頂投用。
商原莊裡人事出入頻繁,越來越嘈鬨,李泰便打算在東麵山坡的溝穀裡再修建一座彆業,用來自己居住,招待客人。
山穀裡清泉淙淙,在上有鬆柏成蔭,陂間果木成林,環境雅致清靜,同西坡莊裡熱火朝天的作業截然不同。
大半年的營建作業,莊裡早已經培養出一支成熟的營建隊伍。當李泰選定地址並將草圖勾劃出來,莊人們便開始趕工。
幾十根粗大的木料打成地樁,砂石填埋碾平,地基夯實之後,便開始挖掘渠線,埋下已經提前燒製好的陶製管道。
這些管道一部分用作地龍取暖,一部分則用來接取山泉、製造一個繞屋通舍的水循環。因為較之日常的營建更加細致,李泰親自蹲在工地上監工指點。
這彆業規模倒也不大,一座近千平方的主屋廳堂,外接兩排十幾間弧形排列的耳室充作客舍住所。
在這主體建築之外,還有依山勢搭建幾座亭台望樓,聞雞起舞、聽風讀書、桃林撫琴、臨淵垂釣,想想就讓人覺得愜意。
監工彆墅建造之餘,李泰也前往修渠的工地上巡察一番。
商原北段的渠道修建進行的很順利,雖然眼下仍是天寒地凍,但因為隻需要在淺土層進行作業,加上大半的渠線都有故渠和河道的基礎,整體工程量不算太繁重。
特彆縣裡又增派了近千名役力,即便每天限時限量、並不晝夜趕工,這一段渠道也大有可以提前完工的趨勢。
瞧著那些新增的役力一個個衣衫襤褸、麵有菜色,被分配最繁重的鑿新渠的任務,飲食居住卻是最差,李泰不免有些詫異。
縣中增派役力,他也沒有克扣口糧,瞧著那些役力隻是喝著最稀薄的羹湯,他不免懷疑是不是有人在克扣盤剝。
當他將此向鄭滿提出時,鄭滿便笑語道:“郎君仁義體恤,但也要分族類。這些新到的役力乃是北方的步落稽賊胡,入冬北華州若乾將軍襲狩賊部,斬獲豐厚,眾多俘虜分給南麵州郡役使。縣尊知郎君牽掛渠事,日前往州府請得千餘,全都派在此處使用!”
李泰聞言後也是一喜,雖然他做不到視人命如草芥,但也不會爛好心,心知北境稽胡為患年久。彆看現在可憐兮兮,可是越境寇掠殺人也是絕不手軟,不值得體恤珍惜。
就連武鄉縣都分到稽胡俘虜上前,可知若乾惠此番北擊稽胡應是戰果豐厚,李泰也為若乾惠感到高興。
他本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跟自己也沒太大關係,卻不想轉天若乾惠就率領一部隨從來到商原,同行的還有幾十個垂頭喪氣的稽胡壯丁。
“知你在鄉作業極多、常患工力,我今狩賊歸來,這幾十個賊胡士伍送來給你使用!”
若乾惠入莊後便指著那些稽胡壯力對李泰說道,一臉的神采飛揚。
李泰聞言也是大喜,他現在產業逐漸鋪開,對於丁壯勞動力的需求也是多多益善。
“使君行遠擊賊、勞苦功高,我懶散鄉裡幸得關照,便厚顏領受了。”
他抬手示意李渚生入前,將那些稽胡壯丁編籍接收下來,各自安排工位。
若乾惠笑著擺擺手:“本也不是珍奇事物,你應得的。如果不是李郎你製糧助我,我也難得大勝。此行遠擊千裡,掃蕩賊胡十幾部,想到那些賊胡見我軍容驚絕逃竄,真是暢快……”
想到之前的戰績戰果,若乾惠又忍不住眉飛色舞。
稽胡部落眾多,分散在北方高原溝壑之間,行蹤不定、寇掠成性,極大威脅周邊州郡的安全。
這一次若乾惠奇兵陡出,擊潰了數個萬人大部,並連斬多名渠帥酋首。也是多虧了李泰提供的便攜軍糧,讓部伍機動性大大增強,才能獲得如此豐碩的戰果。
若乾惠是深刻感受到這些軍糧對部伍戰鬥力帶來的提升,不誇張的說,甚至都能改變和創造出一些新的作戰方式。所以他歸來述功時,都沒來得及先返華州,第一站便來看望李泰。
李泰聽著若乾惠講述這次戰鬥的過程,不時提問一些細節,自己也心癢難耐。
他想要在西魏能有長足發展,戰功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兩魏之間一直要到大統十二年才會爆發大規模的戰鬥,但也僅僅隻是發生在河東玉壁城。
眼下看來,稽胡倒是一個比較適合刷戰功的對象。既不太強,也不太弱,戰鬥的規模大小,也能靈活選擇。
但他終究還需要一個契機,獲得直接掌兵的資格,才會產生後續的一係列可能。
想想之前跟宇文泰見麵不歡而散,可想宇文泰現在對他的感觀必然很差,雖然之後賜給金印表示對方並沒有完全放棄自己,但李泰想要在短期內改變賦閒的處境也很難。
“李郎你莊裡居然還有學館,不愧是名門子弟,鄉居都這樣崇道樂學!”
當行經莊上學館的時候,若乾惠聽到學舍中傳出的琅琅讀書聲頓時一驚,站在院牆外聆聽好一會兒,他才又開口說道:“我有一個請求,希望李郎你能答應。小兒達摩你也見過,並不是頑劣任性的厭物,我常年在外,無暇督學管教,想把他寄養你莊上。”
“使君既然開口,我當然不會拒絕。但我莊上學童所授都隻是淺顯蒙學,少有精深學術……”
“不妨,我兒生此門戶,對他雖有期許,但也不指望他學術精深。我倒覺得學術不如學人,有李郎你在近做個榜樣,他但有一二上進之心,必也不會學差!”
若乾惠聽到李泰並不拒絕,便也笑語說道。
他並不是崔訦那種使慣棍棒的嚴父,決定這件事後,在李泰莊上略進飲食便告辭離開,約定之後幾天便把兒子送來。
在若乾惠離開的第三天,他的親信若乾章便把少主若乾鳳送來莊上。這小孩記性不錯,還認得李泰,對商原莊也滿是好奇,李泰帶著他在莊裡轉了幾圈,那初臨陌生地界的緊張感便削減許多。
當若乾章告辭離開時,若乾鳳也並不吵鬨,擺手告彆親近家人,轉回頭來才掉下眼淚,可憐巴巴的望著李泰說道:“阿耶教我一定要聽郎君管教,我如果做的不好,郎君請不要生氣打我……”
李泰聽到這話便是一樂,甚至有點佩服若乾惠的家教,拍拍這小孩肩膀說道:“我也不是嚴厲的學士,小郎既來之則安之,往常在家或學或戲,在莊上一樣如此。”
他這托兒所剛開張不久,又過一段時間,時令出了正月、雪融解凍,本來在長安養病的賀拔勝也來到了商原。
陪同賀拔勝前來的,除了侄子賀拔經之外,還有兩個出乎李泰預料的人,那就是宇文泰的侄子宇文護和外甥賀蘭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