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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0 豪強跋扈(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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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杜昀的確是很有上進心,在李泰跟鄭滿談完的第二天午後,就帶著幾名隨從來到商原莊。

見到莊園如今的規模,杜昀也是驚了一驚,他還記得上半年自己來到這裡的時候,此處還隻是一片荒坡廢園,跟現在是截然相反的兩個畫麵。

“真的沒有行錯?”

杜昀看了鄭滿一眼,指著那莊園大門有些不確定的說道,及見鄭滿點頭,他才忍不住感歎道:“李郎不是俗才啊,他入鄉才隻半年,不隻輸足萬石糧貨,竟還治成如此美業!”

“所以李郎的提議,縣尊真的要認真考慮,他言出必踐,旁人畏懼艱難的困境,於他而言也隻是尋常!”

如今的鄭滿對李泰那是信心滿滿,哪怕李泰說要上天摘星星,他都覺得自己能幫忙搭梯子是一種榮幸。

杜昀對李泰當然也是期待值很高,所以才這麼不矜持的聞訊即來,但一想到李泰這次要搞的事情終究非比尋常,便不像鄭滿那樣信心十足,隻是說道:“且先入莊,共李郎細論一番。”

等他們被壯丁迎入莊園,便見到一些莊人們圍聚在一處草棚下、似乎在圍觀著什麼。

草棚中央有一堆用水和泥混拌的煤料堆,李泰正有些笨拙的操作著一個造型怪異的竹製器物。

他先將器物一端的中空圓筒插入煤堆中旋轉按壓,器物上端的活杆便被泥炭擠壓拔高數分。

等到圓筒被泥炭填滿,他便將這器物挪在空地上,摔壓兩下然後便將浮起的活杆用力按下,圓筒中赫然被擠出一個拳頭大的圓柱形煤餅,煤餅上均勻分布著一些圓柱孔洞。

凡事知易行難,瞧著忙碌了一上午終於搞出成型尚算完好的蜂窩煤,李泰也頗感滿意的擦了擦額頭細汗,轉頭指著近處一名莊丁說道:“看熟沒有?你來接手吧。”

說話間,他將手裡這竹製的蜂窩煤機遞給了那名莊丁,瞧著莊丁操作一番,壓出的蜂窩煤居然比自己搞的還要周正幾分,這才放下心來。

他倒也沒什麼不好放心的,雖然莊人們思路不夠他這麼開闊,但隻要教給他們基本技法,實踐動手能力又比他強得多。

“李郎總有奇思妙想,讓人耳目一新。不知這一次創造的新趣事物,又有什麼妙用惠人?”

杜昀見李泰閒了下來,便走上前指著那些蜂窩煤笑語問道。

“莊人越冬寒苦,小造取暖之物。”

李泰對杜昀總體印象還算不差,聞言後便笑著解釋幾句,並將杜昀引入旁邊一民房中,讓他看一眼用陶管圍造的蜂窩煤爐。

關中柴炭價格頗高,煤炭資源倒是不乏,戶裡圈造這麼一座煤爐,成本也不算太高,既可取暖,又能保證熱水的供應,李泰也希望能借杜昀在左近縣鄉推廣一下。

他一上午搗鼓蜂窩煤,衣袍上多有汙漬,告罪一聲便先歸舍沐浴更衣,讓李渚生陪同縣令講解一下。

等他再返回時,縣衙幾人已經入堂坐定,杜昀又誇讚了一下李泰造物惠民的妙想,然後才又開口說道:“昨日鄭縣尉歸衙,告是郎君想在鄉裡興造水利?”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抬手示意李渚生將之前整理的圖籍資料取來,擺在了杜昀麵前案上並笑語道:“武鄉縣中,本有漢時故業井渠,自洛水中曲引流下灌,惠及左近鄉田數千頃。

如今這些深井渠道卻多荒廢,原本肥鄉沃土卻因水旱連年歉收,實在是讓觀者憫農。我雖外鄉新客,但既立足此鄉,也希望能夠略儘勉勵,惠此一方水土鄉人。”

“李郎不愧名門俊才,果然仁義脫俗!”

杜昀先是感慨一聲,然後便低頭翻閱案上的那些圖籍,越看臉色就變得越發凝重。

李泰所說的漢時故業,就是指的西漢時期在洛水流域所修建的龍首渠。

洛水在進入華州後,因地勢的緣故,下遊劃了一道大彎注入渭水,將包括商原在內的大片渭北土地閃出流域之外。

西漢年間便在洛水中段開水引流,使得這一部分渭北平原上的土地也得到澆灌。

但因渠道所流經的商原溝嶺縱橫,土層厚重,使得堰埭邊緣常有土崩,於是便創造了井渠法,打挖深井並以暗渠勾連,旱時可以地下水補充水量的不足、免於水分的蒸發,澇時又可以排水防澇。

李泰在跟賀拔勝出遊時,便已經有了營建水利的想法,之前返回商原雖又諸事繁忙,但也並沒有放棄這個想法,一直吩咐諸如劉珙等常在鄉裡遊走的部下們進行資料的搜集。

結合地域實際情況,他便打算選定修複漢時的龍首渠作為第一個選擇。

一則龍首渠雖然荒廢年久,但還有一部分井道和施工遺跡的殘留,二則商原如今也算是他的大本營之一,略有鄉情鄉勢的積累,籌劃動員起來也都有些鄉土基礎。

李泰讓人搜集的資料很詳細,具體到各個渠道路線的沿途地勢、每一塊田畝的歸屬,甚至包括民渠水井的密度如何。

杜昀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將這些資料翻看完畢,又閉上眼在腦海中將資料稍作梳理彙總,然後便忍不住感歎道:“李郎入鄉才隻數月,但對鄉情的精熟卻已經超過了我,實在是讓我這個臨民之官慚愧啊!”

“縣尊衙事繁忙,務求麵麵俱到,不可專情於一樁。我則鄉居無聊,趁閒遊訪,不敢當如此誇讚。”

李泰先是謙虛回了一聲,然後又笑語問道:“依縣尊所見,圖籍所列諸道渠線,哪一條最可采納?”

“若依我所見,中線最佳,自塬上狹處穿塬而過,施工量小,也能惠土更多。”

杜昀並不是袖手空談的祿賊,對田桑事務和鄉情諸種都了解頗深,聽到李泰這問話,結合自己的認知和資料權衡一番後,才回答說道。

李泰聞言後便也點頭笑語道:“幸與縣尊所見頗類,自洛曲中段鑿渠引水,是平地用工,今冬即可開造。至春耕以前,鑿渠三十裡可至塬北,春耕之後,塬上解凍土鬆、水汽上浮,便可以擇地鑿井、洞穿勾連,秋後即可繼續南塬用工,合引南麵諸水,兩百裡渠道,一年即可造成!”

他並不是單純的紙上談兵,連階段性的工期都已經有所規劃。

“若無雜情滋擾,李郎所計確實可行。但是,如此浩大工程,用工耗料著實不淺,縣裡也是調用艱難、無能為力啊……”

杜昀一臉為難的歎息說道,他今年還是靠了李泰這個大客戶,才堪堪完成大行台交給的任務,縣中儲蓄薄弱,實在難以籌劃這麼大的工程。

“用料不需縣衙負擔,我自走訪鄉士籌措。這是益鄉益人的惠政,豈可讓縣尊獨困。”

李泰壓根沒指望縣裡出錢,聞言後便說道,繼而又說道:“但鄉人係於耕事,今年又搜丁為兵,鄉力難免告急,需要縣衙調度用工!”

杜昀聽到不用出錢,心弦倒是一鬆,但聽到後一句話後,卻又變得局促起來:“縣中工力也乏……”

砰!

不待杜昀把話說完,李泰握起拳頭重重砸在案上,臉色也沉了下來:“既不給料,又不給工。縣尊殊乏誠意,大可不必行此一遭,我自尋旁人計議,絕不刁難某人!”

說話間,李泰便站起身來,擺出一副送客狀。

杜昀也沒想到李泰翻臉這麼快,一時間心情自是羞惱有加。

鄭滿見狀連忙發聲打圓場道:“李郎請稍安勿躁,縣尊絕非此意。縣中雖轄士伍奴婢數千口,但也需要量力為用……”

“蠢官道我不知縣中如何量使人力?今年縣裡用工近萬,自作才隻不足三成,典租者二,借使者卻有五!鑿窟造像七起,新作寺觀三座,皆縣中役力窮使!幸佛之事但能收縮一半,不患惠民渠道無工可用!”

興造水利雖然用工頗多,但官府並非沒有這樣的力量。縣裡在籍的均田戶雖然才隻一千出頭,但士伍勞役卻有數千,多是戰俘、罪犯和無田可授的赤貧人家。

隻要將這一部分勞動力組織調用起來,既可不誤官府耕桑作業,農閒時也可階段性的推進工程。

“縣尊自有為難處,借使役力者,皆鄉裡仁德積善之家,崇佛造像也是敦促教化……”

鄭滿還待爭辯,李泰抓起案上一物就砸向了他:“狗官還要狡辯!難道我鑿渠利耕就不是積善鄉裡?你等在官者欺我新客無知,今秋已經詐我糧貨諸多,以為我在關西就是無根浮萍、可以任由勒索?

不事蒼生事鬼神,你等求神拜佛、最好能得幾尊泥塑蕃邪庇護,朱門先達、勢位不衰,否則前詐後阻、仇怨深刻,我豈能饒!”

李泰突然的暴怒,把杜昀也嚇了一跳。他雖然是縣令,但在麵對真正的鄉勢大戶時,還真沒有太強的優越感。

鄭滿揉著痛處,心裡暗怨李泰下手太狠,但還是連連的彎腰道歉,又湊近杜昀低聲道:“李郎東州新入,尋常時節或不可懼。但今秋氐部入鄉,刁胡凶悍、大害鄉情,正需要鄉團震懾鄉裡。當郡周將軍,也是李郎門生,縣尊尤需深思啊……”

杜昀臉色青白不定,雖然心裡明白兩人一唱一和做戲給他看,否則李泰不可能那麼清楚縣裡役用詳情。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之前還在向縣裡租借耕牛傭力的這個少年,已經要作真正的鄉勢豪強看待,甚至比那些鄉勢大戶們還要更棘手難纏,不可再隨意打發。

“李郎請息怒、請息怒,如此惠民德政,我也義不容辭!縣中工用雖疾,但也不失調度餘地……”

腦海裡思緒翻騰,杜昀終究還是站起身來,低頭拱手安撫李泰。

李泰在自家莊園裡耍著威風,卻不知他的名字已經再次在行台霸府刷起了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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