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田園東麵的界石被破野頭保祿這個算數鬼才送到了東側山腳栽埋下來,直接將兩座山頭都囊括進了莊園範圍中,單單闊出的山地便不隻十七頃。
但鄭滿對此恍若未見,再造田冊時,仍是十七頃的田莊。並且還隱晦提醒李泰,山地隻要不植桑,便不算桑田,自然也就不會算在田畝數中。
李泰聽到這話,頓時覺得自己有點保守了,如果隻在山腳坡地一溜植桑,那麼五頃桑田怕是還能圍出三五個山坡。
這樣公然瞞報盜竊國家財產自然不好,但想到西魏政權根本就不是漢人王朝,李泰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他這也算是為華夏之複興而貪汙占田啊!
莊園範圍四麵厘定之後,鄭滿的任務便完成,眼下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快馬加鞭的話仍可趕回華州城。李泰又派了兩人護送鄭滿,順便回城向高仲密報個平安。
“大行台宣令勸耕,郡縣也都有激勵令式。凡所新受之土,俱可向官府賒租耕牛農具穀種,以下季秋收輸租為抵。”
臨行前,鄭滿看了一眼被綁在馬背上的兩頭羊羔,又對李泰說道,可謂是服務周到。
李泰雖然大計滿滿,但看著這大片荒地也覺得全無頭緒,聽到還能節省這樣一筆開支,自是欣喜不已,連忙又托付鄭滿幫忙辦理此事。
送走了鄭滿後,李泰站在這田園中,雖然農事百廢待興,但仍覺得心情舒暢,更生出幾分紮根關中的歸屬感。再看向溝渠對麵越聚越多的鄉人,他心裡的戾氣也消散許多。
你們挪動碑石,了不起占我兩三頃土地,老子剛才兩頭小羊羔就多占了一座山頭,懶得跟你們計較!
天色漸晚,那些鄉人們見李泰他們並沒有什麼異常舉動,便也陸續散去,隻留下兩個蹲在溝旁,看架勢要整夜盯守,大概是擔心李泰他們毀壞那些農苗。
李泰自然不會這麼下作無聊,但見到鄉人們緊張不已的模樣,也頗感報複快感,懶得解釋。
“阿郎,營帳已經設好,且先入帳休息吧。”
李渚生上前稟告,李泰便轉身往田園裡行去。
這座田園在山坡前原本應是有一座塢壁,但不知為何坍塌毀壞了,磚瓦梁木統統不見,隻剩下半截土夯的底牆依稀可見舊日的格局。
在這土牆裡,原本還有一些之前開荒的官役所搭建的棚屋,但也破損失修,已經不能入住。在新的房屋營造起來之前,他們也隻能暫時住在氈帳裡。
條件雖然簡陋,但眾部曲們也都習以為常,不隻架好了帳幕,就連作炊的灶台都砌起了幾座。
李泰心情正自興奮,並不覺得疲憊,坐在帳前草席上,召來幾名部曲領隊討論該要怎麼建設這座莊園。
“武鄉縣衙可以賒貸穀種耕牛和農具,這第一季的耕作隻要勤力即可。春耕良時雖然錯過,但還可以搶種一季晚粟。離水渠近的那幾頃地劃作粟田,備作秋後口糧,一定要精耕細作。坡前地且先套種菽麻、胡麻各類雜穀,過夏後割苗五頃、翻耕晾地,備種冬麥……”
李泰要種田,當然也不是一拍腦門的決定,私下裡已經與部曲中幾個擅長農耕的討論一番,決定了今年要種下什麼作物。
時下已經到了四月,多數主要的穀物都已經播種完畢,而且這田園雖然說已經開墾出來,但仍然處於半荒的狀態,第一年就不奢望能有多好的收成,還是以養地和糊口為主。
幾頃粟田播種下去,哪怕畝收三四石的低產,也能收粟一兩千石。當然,這個石還是按西魏的小製計量,換算成承平大世,也隻是畝收兩石出頭的水平。在商原這關中肥鄉,已經是很保守的估計。
如果能夠保證這一部分收成,那麼今年的主糧就不用太慌,哪怕還需要采購增補,也隻是很小的份額。
主要的土地裡套種黃豆、芝麻等作物,既可以保墒養田,還能獲得一些額外的收益,與冬麥的種植時令略有衝突,但也不算太嚴重。
即便有一部分菽麻等不到收成便要割掉,收割的青苗也能曬乾作為上等的草料或備存、或售賣。或許收獲不多,關鍵是把地養熟,明年就可以開足馬力正常耕收。
“仆在田間行走一遭,發現田裡雜生許多野菜,采割出來可以充當食料,吃不儘的也能作菹儲存。但這地塊太大,須得郎君使派幾人幫手,才能在耕前收儘!”
那個連馬都騎不穩的劉三箸雖隻二十多歲,但卻是一個熟手老農,農事技藝都懂一些,這會兒也舉手踴躍發言。
“需要幾人,三箸你自己挑選。程三他們幾個,都有采收野蔬的經驗。不管采多采少,要緊不能采到惡草!”
李泰笑著打趣一聲,很喜歡這種群策群力的氛圍。
另有一名胡卒叫姚重的也不甘示弱,舉手說道:“肥田草壯,若隻鋤刈丟棄實在太可惜。可以多買一些豬仔羊羔飼養起來,今冬吃肉都不用外買,肥料還能漚田!”
“有道理,明早姚重你帶幾人,往左近鄉市收買仔牲。”
李泰又點點頭,講到具體的農事經營,他還真不如這些土生土長的部曲們更有想法。
那個憑著長腿大步已經得賞半架羊肉的破野頭保祿也起身說道:“山上多生野木雜竹,砍伐出來料材歸類,或用或賣,行情都是不差!”
李泰對這個胡人部曲印象頗深,不隻是因為這家夥彆致的姓氏,也因為這家夥是眾胡卒裡少有的文化人,能簡單識字和算術,早前在杜陵戍就擔當記室。下午的表現也顯示出眼色靈活,很有幾分歪才。
受此氣氛感染,一個沒有加入這座談會的部曲壯丁也湊過來,舉手說道:“仆在坡下見到許多黏土,製陶燒磚都足夠使用……”
“哦?你是、楊……楊黑梨?這件事要記下,你就不要參加耕勞,專在左近尋土,隻要合用,一概圈定,不準濫挖。等到耕事稍閒,我就派人供你差使,造窯燒冶!”
李泰聞言後頓時興奮不已,他要種田當然不隻是安心做一個農夫,曆代穿越前輩們的成功經驗證明,隻有點開科技樹才能實現彎道超車、快速崛起,冶煉絕對是最支柱的產業之一。
另有一名比較大膽的婦人也加入了討論,指著溝間坡上說道:“田野許多野麻,也能收割紡織……”
對美好生活的渴望,是每個人藏在心裡最樸實的願望。這些部曲士伍們雖然身處這個古代社會的最底層,但他們對生活同樣也有美好的渴望。
當話題講開的時候,他們一個個也都表達著各自心裡的想法,篝火映入眼中,恍若有光。這一片還未完全開墾出來的土地,已經承載了他們許多樸素的願望。
“你等男女追從於我,各有困境所迫。前事如何,不再多說,但自此以後,此方天地便是我等主仆謀生立足所在。但使田有所出,不叫一人饑寒!我雖然不是權勢豪強,但也深知人命可貴、謀生不易。你等托命於我、不惜勞力,在此方圓之間,少不失教、老不失養,也是我該當儘到的本分!”
李泰雖然借著古代的階級觀念約束管製這些部曲們,但內心裡的確覺得自己並不比他們更高一等。
付出與回報,他在心裡拎得很清。這些人既然依附於自己,聽從自己的號令,自己當然也有義務回報給他們更好的生活。
他對著篝火講出這番話來,預期中的掌聲喝彩卻沒有響起,正當覺得自己煽情失敗的時候,篝火旁卻響起一些微弱的啜泣聲。
他轉頭望去,隻見不少部曲已經眼眶紅紅,那破野頭保祿更是一頭栽在他腳邊,捧著他的腳更咽道:“郎君這樣的仁善,仆今才覺得自己也是一個生人,有資格為主公報效忠義,不是那圈裡鞭下的豬狗……”
李泰猝不及防,險些被這家夥一把掀翻,好不容易抽回腳來,才又拍手說道:“今日入鄉,該當慶賀!羊肉架上,穀米蒸起,飽餐一頓,明早用心耕種!”
在場眾部曲並非人人都像那破野頭一樣奔放外向,但在聽到李泰這一番話後,再望向這位郎主時,眼睛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感情波動,不再隻是麻木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