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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5 上不如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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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乾惠在華州城中住所位於城東,即就是高仲密前說豪奴刁豎橫行的非善之地。

賀蘭德要去大行台府幫李泰辦理入籍事宜,並不同行,便去城南領民都督府委托一位同鄉吏員帶路前往。

李泰本來覺得不必這樣麻煩,華州城街道格局並不複雜,若乾惠也不是寂寂無名之輩,自己一路打聽過去就好。可是當真正來到城東的時候,他才明白賀蘭德這一安排是彆有深意。

城東多是武將勳貴住所,街曲規劃一如駐營之法,較之城中彆處區域更加嚴整。街旁設立的那些哨塔箭樓也並非單純的擺設,而是真有甲兵當值其中,氣氛肅殺有加。

街道上行人不少,有衣裝整潔的大戶豪奴,也有破履爛衫的無賴,多數都有刀劍隨身攜帶著,一邊漫無目的的遊蕩,一邊四處的打量。而那些巡街和駐守哨塔的兵丁們,對這些遊蕩者也並不管束驅逐。

當李泰一行走到街中時,便吸引了許多街麵上的視線。並有一些無賴一路跟隨,且跟隨的隊伍很快就壯大到幾十人之多。

“瞎了你們狗眼!這位郎君乃是去若乾將軍府上賀遷的貴客,爾等刁豎竟敢滋擾!”

一行人轉入曲巷時,後方跟隨者驟然靠近上來,有幾個已經是提刀在手,那名帶路的領民都督府吏員頓足轉身,指著這些無賴們怒喝道。

眾無賴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然後便快速的作鳥獸散,有幾名衝得太近的則訕笑道:“哪敢驚擾貴人!隻是恰好順路……”說完這話後,便也都逃散開來。

“光天化日,這些無賴也敢在城中劫掠行凶?難道不怕刑法製裁?”

李泰看著那些快速散開的無賴背影,有些不解道:“此間豪邸諸多,即便官府不問,城居各家怎麼容忍他們左近遊蕩?”

“這些無賴們雖然無恥凶惡,但也眼色精明,真正豪邸大官,他們也不敢侵擾傷害。官府即便製裁,無非鞭杖徒刑罷了,一旦遭遇戰事便得赦出,充作守城死卒,有功還賞,久則不懼刑令。”

聽到那都督府吏員的講解,李泰才明白這些無賴們是怎樣存在。

華州城正當兩魏對峙的前線,被圍城攻打不止一次,城中平民本就不多,這些無賴們存在的危害也有限,關鍵時刻還能作一波炮灰,彌補城中兵力的不足。

“郎君既非城中熟悉麵孔,日後行街最好帶上幾名胡卒扈從。那些刁豎觀此隊仗便可知郎君不是俗人,自然也就不敢圍堵騷擾。”

那吏員看了一眼李泰的部曲們,又提議說道。

李泰聞言後便點點頭,雖然西魏的胡漢矛盾不像東魏那麼鮮明尖銳,但畢竟是從北魏這個鮮卑政權分裂出來,掌權者宇文泰等也都是胡人。能夠役用胡人奴仆,在普通人眼中自然是高人一等。

漢人要通過役用鮮卑人才能在鮮卑政權中彰顯自己的尊貴,這種價值觀看起來有點繞,但也表明在古代階級是要比種族影響力更強的社會架構。

北齊高洋以六坊之眾組建百保鮮卑為其宿衛精軍,除了鮮卑軍眾戰鬥力強悍之外,大概也有通過這種階級概念強化鮮卑人對他服從的意圖:最強悍的鮮卑勇士都為我爪牙,餘等雜流又安敢悖逆?

略過此節,眾人又在曲裡前行片刻,街道便擁堵起來,眾多的車馬扈從將本就不甚寬闊的街曲堵塞得幾乎水泄不通。

“前方朱門就是若乾將軍府邸,觀此陣仗,扈從應是不可入宅。郎君可有名帖在身,容我入前尋其家奴接引。”

李泰觀此情景,便也將自己的名帖遞給吏員,自己同隨從們則下馬站在一邊等待。

不多久,滿臉油汗的吏員便返回,後方跟著兩個若乾惠府上奴仆,其中之一正是之間歸程中若乾惠的一名親兵。

“今日邸中賀客實多,主公唯在中堂待客,並非冷落李郎。”

那親兵知自家主公對李泰的禮遇看重,再見後態度也很和氣,吩咐另一仆員將李泰的隨從並坐騎引去彆處安置,自己則領著李泰返回宅門。

若乾惠這座宅邸與高仲密宅規模相等,前堂為禮賓之所,廊前則鋪開書案,供賓客填寫名號並賀儀。這大概就類似後世紅白喜事記錄禮金多少、以供之後人情往來參考,倒也不算當庭索要財物。

前方數人錄寫完畢便輪到李泰,他看一眼彆人的書寫格式,便也提筆將自己的禮物寫上來。一邊寫一邊莫名想起漢高祖劉邦微時空手去吃席的故事,心裡便想如果自己把三十兩金子寫成三十斤,會不會得到更隆重接待?

但他終究還是沒那麼乾,若乾惠如果覺得他吹牛好聽,非要他做女婿怎麼辦?

填寫完禮單,李泰就被引到前堂坐定,等待主人的接見。那名將他引入的若乾惠親兵見他坐定,便告辭轉去接引彆的客人。

前堂裡客人十幾個,胡漢皆有,有彼此熟悉的正在小聲閒話著,見到李泰走進來,也都紛紛好奇打量。

李泰自然一個人都不認識,隻坐在席位上打量廳堂擺設。

大概因為西魏仍在艱難創業的緣故,若乾惠家這廳堂擺設也並不奢華,梁柱也隻刷一層薄漆,席案之外並無更多擺設,布帷分割成幾個區域。

廳堂的西南角似乎是娛樂區,擺設著一些樗蒲、投壺等玩物,但也隻有三五個年輕人在那裡玩耍,全都是胡人。大概是北鎮武人們的後代,彼此都是世交,熟不拘禮。

李泰打量片刻便收回了視線,轉而旁聽其他賓客們交談的內容。這些賓客們多是官人,所談論的內容也都有涉西魏的人事相關。

比如那個李泰還未見過便已經得罪的趙貴,月前隨大行台宇文泰入朝為邙山之敗請罪時,便被革除了官職,但仍督攝本部於灞上設防。

這樣的懲罰,顯然是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連根毛也損害不到,說不定哪天便又會官複原職。

除了這些重要的臣員,還有一些其他訊息。比如在原州加設五防、豫西加設三防等等,各以本郡鄉望統鄉兵守之。

北魏以來,多有戍、城、鎮等地名,這些無一例外都是軍事單位。所對應的戍人、城民、鎮民等等,也都是以鮮卑軍人為主體的武裝力量,並不是普通的平民。

唐代梳理史料,因避諱而改稱城人、鎮人等,再後世則人、民混用。但除了洛陽等少數的軍政中心之外,城鎮居民大多數都是軍事人員,與鄉裡有著很顯著的區彆。

防則是西魏北周出現的新的軍事名詞,規模大約介乎戍、鎮之間,行政構架上隸屬於州、或者乾脆就是軍州。

李泰聽到賓客談論西魏近來多處增設防,心裡便隱隱猜測這個增防的舉措應該就與之後的府兵製有關。

史書上講宇文泰在邙山戰敗後便開始大肆招募關隴豪強為軍,但具體是怎樣的方式、怎樣的步驟卻語焉不詳。

府兵製雖然肇始於北魏城民為兵的世兵製,但其形成的過程卻並非一蹴而就。隋初軍府稱驃騎府、隋末稱鷹揚府,到了唐代才定名折衝府。

那麼在當下西魏頻頻增設的防,是否就是府兵製尚未成型、過渡時期的一個軍事單位?

李泰之前的主業是古風生活卻非古代軍史,因此對府兵製的形成也隻是略知大概。

但常情以論,宇文泰就算要大肆招募關隴豪右,也要對這些豪右鄉兵加以組織和安置,增設的防應該就是置兵的一個選擇。組織力度達到一定規模後,再將這些防拆分成大小不一的軍府,從而完成府兵製的結構建設。

這麼一想,李泰心裡又火熱起來。

他一直在思考在這西魏朝廷統治的關中該要如何生存和發展,之前進言並沒有獲得宇文泰的重視和辟用,心裡自然有些失望,但很快便也釋然。

畢竟西魏並不是一個大一統的完整政權,他就算得到宇文泰的賞用進入行台任職,前程其實也是有限。西魏這個霸府政權統治力本就不高,再加上惡劣的外部環境,對地方武裝力量的發展幾乎沒有任何限製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挖空心思向中樞發展就是舍本逐末。

亂世之中,兵馬為王。他們隴西李氏在北魏朝廷政治地位不可謂不高,可當爾朱榮率軍進入洛陽後,隴西李氏成員便被劏豬殺狗一般的遇害諸多,嚇得此身爸爸李曉隱逸鄉裡不敢做官。

李泰就算是在西魏官場混得再好,了不起另一個李衝,一旦遇到大的政治動蕩,同樣無力自保。

既然如此,還不如放棄向上層努力,下沉於鄉裡,混成一個都督防主,也能在未來的府兵體係當中占有一席之地。

雖然說他一個新入關的降人,在關中全無鄉土基礎,但眼下距離府兵體係完全形成還有五六年的時間,也算有足夠的準備時間。起碼在鄉土混,可以避開西魏政壇那些暗潮湧動、動輒滅頂的大坑。

他這裡還在思索自己的發展路線,突然見到周遭客人們紛紛起身向外走去,並有人喊叫道:“獨孤開府過來了!”

獨孤開府……獨孤信?

李泰聽到這個名字,便也連忙起身,跟隨眾人行往堂外,想要看看這位最牛老丈人究竟是何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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