軲轆。
軲轆。
叮鈴,叮鈴……
車轍長橫,馬蹄踏踏,係在馬脖子上的黃銅鈴往複搖擺,脆聲不絕。
四角懸垂流蘇,前門掛一條青色布簾的車廂裡,蕭美娘的身子隨著車身來回輕晃,眉頭微微蹙起,小嘴撅得老高,因為柴大公子剛剛笑話過她。
從密縣那邊的山上下來,她背著他走了一路,搞得甚是狼狽,然而銀子就在他的懷裡,她都沒想過找沿途村鎮上的人買一輛馬車,哪怕是沒有車廂的那種板車,鋪一床被褥,把人安頓在上麵,也總比負重徒步要好吧。
她無言以對……
做了二十多年皇後,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離開皇宮,一頭紮進這滾滾紅塵,竟連最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了。
“距離洛陽城……還有多遠?”
“三四裡吧。”
外麵傳來車夫的回話。
蕭美娘掀開小窗的簾子,朝外麵看了看,表情有些複雜,好看的唇抿了兩下,又咬了兩下。
昨晚沐浴,又換上陳柳村最富裕人家的女兒的衣服,雖然有點不合身,少了幾分貴氣,但不可否認,她又恢複了傾城之姿。
“在擔心?”
“……”
蕭美娘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低頭,玉指搓揉,頻繞衣角。
“是擔心回到宮裡,再見我就難了嗎?”
“你知道還問我。”
她沒有生氣,也沒有害羞,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雖然這段時間倆人多在練功,但是天下大事她還是知道一些的,王世充回到洛陽後擁立年幼的楊侗為帝,此時她若回宮,身份便是楊侗的奶奶,大隋的太皇太後。
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再想見柴紹這個太子千牛備身就難了,而且宮裡耳目眾多,人多嘴雜。
另外,王世充對她的覬覦,她心知肚明,以前有楊廣鎮著,老家夥還不敢怎樣,如今楊廣死了,皇宮深幽,亦無心腹之人,孫兒幼小,凡事依靠王、段等人,她很擔心……
所以,對於回東都洛陽,她是猶豫的,悵然的,不情願的。
蕭美娘哪裡知道,柴大官人對於進皇帝後宮偷人這種事,早已是輕車熟路的慣犯,李雲潛都搞不定他,更何況是沒了楊廣的洛陽皇宮。
“你看我是誰?”
楚平生突然把頭一偏,再轉回來時,已經變成另一個人,隻見皺紋叢生,目光渾濁,兩頰內陷少肉,嘴角微斜,鼻頭如蒜,不複方才芝蘭玉樹,蕭疏軒舉的翩翩公子範兒。
“你……你……”
“我是你的虎賁狼將啊。”
人麵是老的,是陌生的,可聲音分明便是她的小男人柴紹。
“易容術?”
她愣有片刻,慢慢反應過來,眸光湛然:“你……你還會這個?”
楚平生將手一抹,容貌頓時複原。
“現在你還擔心不能經常見到我了嗎?”楚平生說道:“白天你做你的太皇太後,夜裡做我的枕邊人,何況……”
他頓了一頓又道:“你是不是忘記了,以你現在的功力,隻要勤加練習我之前傳授給你的掌法和中衝劍,或許打不過榮鳳祥、獨孤峰、尤鳥倦這些人,跟宇文化及戰個幾百回合是沒問題的,試想洛陽皇宮,有幾人是你的對手呢?”
“可是……”
蕭美娘看著自己的手,要她一掌下去把木墩拍碎完全沒問題,可要說往人的腦袋拍,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好了,彆可是了……”
楚平生剛要勸她試著膽子大一點,就聽外麵傳來一聲大喝:“下車,我叫你下車。”
車夫不等回話,便聽噗通一聲,竟是被從車轅拽下,倒在地上。
“車裡載的什麼人?”
“不……不知道……”
“不知道?”
楚平生皺了皺眉,起身掀開布簾,往外麵看去,發現馬車已經來到城門口,而洛陽城的衛兵正在對進城人員進行全方位的搜查,包袱、箱子、馬車,甚至腰帶、衣袍夾層,都要翻看一遍。
也可以理解,畢竟李密這幾天加大了攻擊力度,滎陽告急,洛陽門戶即將不保,王世充心下惶恐實屬正常。
但這些衛兵的做法,太過粗暴,他很不高興。
“告訴你們的頭兒,我是钜鹿郡公柴慎的兒子,太子千牛備身柴紹。”
“我管你是誰的兒子,尚書大人有令,無論是何品級官員進出洛陽城,都要下車搜身,確定安全再予放行。”衛兵往前遞了遞槍,槍尖距離楚平生胸口不到三寸:“下車。”
楚平生淡淡說道:“車裡的人,不是你該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