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f
淑貴妃渾身顫抖,狠咬嘴唇,一縷鮮血沿著嘴角淌下。
楚平生皺了皺眉,沒想到這淑貴妃看著柔柔弱弱,不爭不搶,性子竟如此剛烈。
“你今日阻我尋短見,卻不能日日夜夜,朝朝暮暮,一直守著我,看著我,我終是要死的。”
“……”
“我隻求你一件事,待我死後將這滿屋古籍送予一位值得托付的愛書之人,不要給承澤,他配不上。”
楚平生心中一動,拿起一條毯子往她身上一裹,將人抱在懷裡,縱身離殿,如扶搖而上的飛鵬,禦風遠去。
重重宮宇在下方快退;一隊又一隊的守衛往來巡邏;太極殿內燈火通明;鐘鼓樓上的太監在打嗬欠……
淑貴妃整個人都麻了。
這下她知道楚平生是怎麼進去的了,這種禦風橫掠,百丈不墜的輕功,皇宮的高牆,大內的侍衛,密布的暗哨……對他來講就跟擺設一樣。
“你有多少年沒有出宮了?”
男人的聲音入耳,她嬌弱的身軀一震,細數一下,幽居淑景宮的生活已然過去十幾年,早幾年還時常得見承澤,可是自從皇帝讓兒子搬出皇宮,在城南開府,要見兒子一麵已非易事,若無那些古籍做伴,排解寂寞,她真不知道宮裡的日子過得有什麼意義。
“這就是京都城麼?”
她看到花船往來穿梭的流晶河畔,一個世家子左摟右抱,叫跟班在空曠處點燃許願燈。
她看見青樓的鶯燕將頭探出窗戶,對著街上的行人拋媚眼,打招呼。
她看見人頭攢動的勾欄裡,伶人在唱曲,樂師在撫琴,而一街之隔的賭場內,人聲鼎沸,群情激昂,贏錢的振臂歡呼,慷慨請客,輸錢的垂頭喪氣,落寞而走。
她還看見沿街的院子裡,一個小孩子蒙著眼睛追逐夥伴;扛著空扁擔的挑夫收工回家;左手拎肉右手提酒,有客人要待的地主;罵罵咧咧攀上竹梯,到屋頂收衣服的中年婦人……
這些場景,她自從嫁入宮中就再也沒有看見過。
“京都城的夜景好看嗎?”
“……”
“今日沒時間,過兩天帶你去街上玩玩。”
淑貴妃認為他是在用這些誘惑她活下去,然而景色這種東西,看多了也會膩,這個常識她還是有的。
“……”
這時她又意識到一個情況,楚平生的禦風高度越來越低,慢慢地降落在一棟大宅子的屋頂。
據她所知,皇帝把寧陽郡主曾經居住的宅子賜給了楚平生,心想這裡不會就是他的家吧,難不成……這小子為了不讓她尋短見,要把她幽禁在此?
不過很快地,這個想法被她拋在腦後,因為距離二人落點數丈處,水榭的扶欄後麵閃過一道人影,燈籠的光芒驅散黑暗,映出那人的臉,赫然便是她的兒子李承澤。
原來這不是楚府,是她兒子的端王府。
“是承……唔……”
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
“彆說話,好好看,專心聽。”
與此同時,光腳站在臨水平台扶欄後麵,身穿加厚錦袍的李承澤麵帶驚疑掃過身後,沒有發現可疑之處,這才回望身前。
“謝必安,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沒有。”
“真沒有?”
坐在鋪著被褥的矮榻上的謝必安一麵拿著塊白布擦拭佩劍,一麵說道“殿下,我確實沒有聽到可疑動靜。”
謝必安是九品高手,既然他說沒有可疑動靜,李承澤也放下心來。
“北去的人都安排好了嗎?”
“殿下放心,此次北上由我帶隊,何春,張夏,徐秋,曹冬各引一路殺手,待到得兩國邊境,隻消苦荷引走西胡大宗師白風,狼桃和海棠朵朵拖住白猿,就憑楚平生自己……”
“記住,一定不能泄露身份。”
“放心吧,殿下,隻要沈重的情報不出問題,白風就算平安回歸,看到徒弟被殺的現場也絕不會懷疑我們,隻會當做是上杉虎和肖恩所為。”
“要不要讓範無救跟你去?”
“殿下,沒有必要。”
“我在想,要不要把範閒一並留在齊國。”
“殿下?”
從謝必安的表情來看,很明顯,之前的計劃沒有殺範閒這一環。
“楚平生在四國夜宴不是說過嗎?他連皇子都敢殺,你覺得這份勇氣來自哪裡?”
“西胡大宗師白風!”
“所以白風眼見自己徒兒被殺,惱羞成怒宰了範閒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殿下,範閒……畢竟是伱的兄弟,而且以目前情況,我們跟他有一個共同的敵人,這麼做會不會……”
李承澤將兩隻手深深地攏進袍袖,一縷風吹過,揚起左鬢那縷調皮的頭發“你以為父皇讓範閒去北齊隻是交換俘虜,救回言冰雲來證明他沒有泄密賣國嗎?”
謝必安停止擦劍,一臉不解看著自己的主子。
“內庫在長公主手上太久了,父皇已經不想她再繼續掌控內庫,隻是苦於之前的布置被楚平生打亂,不得不兵行險招,讓範閒去北齊查找線索,收集長公主的罪證,我想……為了事情順利進行,他應該向範閒許諾過,隻要事情辦妥,就改變楚平生和林婉兒的指婚吧。”
“晨郡主不是已經被陛下許配給楚平生了嗎?”
謝必安心中不解愈發濃鬱。
李承澤跺了跺微微發紅的雙腳“誰規定皇帝陛下就一定要說話算話的?如果楚平生能夠平安歸來,那時誰的利用價值大,就把林婉兒嫁給誰。”
謝必安十分無語,沒想到慶帝有如此複雜的心思,更沒想到李承澤這個當兒子的會把親爹想得如此不堪。
“殿下,你腳……不冷嗎?”
“冷啊。”
“那你還在外麵站著。”
“因為我需要冷靜。”
“這能讓你冷靜?”
“不信?你可以試試。”
“還是不要了。”謝必安搖頭拒絕。
兩人都沒有發現,不遠處的屋頂上,一團黑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
盞茶之後。
淑景宮中。
羅衾香濕,細風苦寒。
燭火照出兩道黑影,一長一短,一男一女。
楚平生盯著眼神呆滯,一言不發的淑貴妃看了一回兒“李承澤和謝必安的對話你都聽到了?”
“你……你……你想怎麼對他?”
“這要看你怎麼對我。”楚平生把早前丟在地上的《金瓶梅》塞回床下,又將那幾首還未來得及焚化的宮詞丟進火盆,看著紙張化為一團灰燼。
“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其實這個世界從來沒有西胡大宗師白風,隻有楚平生。”
他帶著她飛越皇宮的場景;從紅茱那裡聽說得,白風一掌毀殿的事跡;謝必安這個九品高手對二人潛入端王府毫無所覺的一幕;楚平生敢當眾削慶帝麵子的傳聞,這些信息在腦海閃現數次,皇貴妃懂了。
“你……白風是你,楚平生也是你……”
“可以這麼說。”
淑貴妃癱坐在地,她的兒子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
“求求你,不要傷害他,承澤其實是一個很乖的孩子,隻可惜……可惜陛下……”
“皇帝讓他做太子的磨刀石對麼?”
“是。”
淑貴妃歎了口氣,似乎早就知道兒子的處境。
“李雲潛拿李承澤做不做磨刀石是他的事,跟我沒有關係,問題是他現在要害我。相信你也聽說了,賴名成參了我一本,我便把他殺了,林有道不僅參了我,還要慶帝殺我,我便滅他滿門,範閒耍小聰明,我於是讓他拜真死人,袁宏道敢對我的女人用私刑,最終落得淩遲處死的下場,那你覺得,我是一個好說話的人嗎?”
大宗師有多強,太後之死便是明證。
“隻要你肯放過他,讓我做什麼都行。”
“所以,你還尋死覓活嗎?”
她低下頭,看著地板輕輕搖頭。
“所以,從今往後,你是誰的女人?”
“……”
她躊躇半晌,直到殿內氣氛漸漸變冷,才輕聲說道“你的。”
“如此,我便給你兒子一個全身而退的機會,但他身邊那些人……”
“我知道,隻要能保住承澤的命,我便已知足。”
“既然我是你男人,這個時辰,我想在此留宿,你該怎麼做?”
淑貴妃抬起頭來看了他幾眼,忍著羞恥心起身,過去幫他寬衣解帶,共赴床笫。
與此同時,太極殿內。
李雲潛在玩炮仗,可以放到箭上的那種,結果一杵下去,火藥炸了,鬨了個大黑臉,蓬鬆頭,看著十分淒慘。
他在太極殿放炮仗。
楚平生在淑景宮放炮仗。
這麼看來,兩個人還挺有緣的。
inf。in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