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川省最大的平原幾乎是人人皆知，那第二大平原知道的就要少很多了。
攀西地區，安寧河穀平原。
有川西南糧倉之稱，號稱‘插根筷子都能活’。
也是西部大開發的重點地區之一，而在河穀的四周，則是群山彙聚，山場廣闊。
較好的光水熱資源也讓這裡成了川省唯一適宜發展南亞熱帶經濟林木之地。
金沙江、雅礱江和安寧河穀下遊盛產香蕉、荔枝、菠蘿、芒果、木瓜及劍麻、三葉橡膠等等。
當然，攀西地區也是全國最適宜發展麻風樹的地區之一，野生麻風樹資源就有數十萬畝。
這也讓這裡，在前幾年成為了能源巨頭跑馬圈地的樂園。
在政策的號召下，國內外能源巨頭宣布要將200多億資金砸在攀西搞生物柴油。
先是英國陽光能源集團與涼山簽訂合作協議，擬投資40億元，在攀西種植100萬畝麻風樹來提煉生物柴油。
緊接著，美利堅貝克休斯公司表示，10年內將投入16億至20億美元。
在攀枝花建設全球最大的生物柴油原料種植基地――300萬畝麻風樹，以及40萬噸級的生物柴油煉油廠。
隨後，國內能源巨頭紛紛加入。
華夏石油宣布與川省合作建設500萬畝麻風樹能源林基地，同時建設年產10萬噸生物柴油的生產基地。
石化、海油也紛紛跟進，加碼雲貴、海南等地區。
一時之間，雲、貴、川地區掀起了生物柴油投資的**。
以至於後來者嘉禾找不到地，隻能轉道桂省和閩省。
時過境遷，如今重回攀西，卻難以找到那些曾讓人熱血沸騰的巨頭。
先是美利堅貝克休斯公司人間蒸發，緊接著英國陽光集團也悄然退場，國內幾大巨頭計劃擱淺。
如今，隻剩下幾十萬畝已經種下的麻風樹還在頑強生長。
被拋棄的麻風樹一度無人看管，荒草叢生，很大一部分因此死去。
已經形成事實的一地雞毛。
而王大山等村民引發的流血事件隻是撕開了最後的遮羞布。
甚至撕開都算不上，因為太過偏僻，消息在第一時間就被鎮壓了。
普通人根本關注不到這裡的消息，甚至可能連麻風樹是什麼東西都還不知道。
而對於業內的人來說，這無異於是一場大地震。
是原油價格一瀉千裡後的連鎖反應，最後還在堅持的人都陸續放棄了這個產業。
南方的麻風樹，北方的文冠果，民營企業毫不猶豫的退場，爛就爛吧！
保住兜裡的錢才是最重要的。
而三桶油也在忙著收尾，至少央企的擔當還是拿出來了的。
已經落地的基地，承諾的每畝投資400元，是全部到位了，但剩下的300元投資，是地方政府承諾的補貼。
三桶油管不著。
涼山，會理。
40多歲的李德明，是當地明森造林育苗護林公司的負責人。
數年年來他種下了3萬多畝麻風樹。
直到今年，這3萬多畝的麻風果樹，僅有1000畝掛果，即便掛果，產量也很低，一棵樹上結不出幾個果子。
原本指望著這些能夠“燃燒”的麻風樹果子，能帶來滾滾財源，誰料卻成了這模樣。
還好他也不是凡人。
李德明來到林業局，大搖大擺的敲門進了局長關子禮的辦公室。
辦公室還另有其他人，關子禮看到進來的李德明做出頭疼的模樣。
“坐啊，老李。”
“小陳，給李總泡杯茶，然後忙你的事去吧。”
茶泡好了，辦事的人轉身出門時，還能看到李德明倔強的站著。
“關局，華夏石油的提煉廠什麼時候能建起來啊，真撐不住了，沒錢了。”
“現在每天一睜眼，想的就是去哪裡搞錢，每年人工費至少花50萬元，還不算其他養護和運行成本。”
“現在掛了果，又沒有提煉廠收，想收回點錢都沒有辦法。”
“你今天就給我句實話，這提煉廠到底還建不建！”
“建，肯定得建！”關子禮拉著李德明，“坐下說話，老李，先喝口茶。”
“當初可是你拉我來投資的。”李德明坐下，“不是看在多年戰友的份上，我能跳進這個坑嗎？”
“我成現在這模樣，一屁股債，關子禮，你得占一半的責任！”
關子禮也來了火氣。
“好你個老李，現在怪到我頭上來了，該給的補貼，局裡少了你一分嗎？那都是我求爺爺告奶奶求下來的。”
“石油那邊我也去磨了，原料太少，3噸麻風果才能提煉一噸柴油，10萬噸的廠就要30萬噸的麻風果，但你有那麼多原料嗎？”
“就算整個會理，整個攀西地區也收不到這麼多的麻風果。”
“好啊，這下說實話了吧，剛才說的建廠都是在糊弄人是吧。”李德明氣急，騰地站了起來。
“那果子也不收了，麻風樹基地老子也不管了，外國人能跑路，我就不能跑路？有種就把我關攀西監獄裡去。”
聲音傳出去老遠，有路過的人員探頭探腦的看了一眼。
關子禮瞪回去，起身把門關上，回來後才換了副模樣。
“鬨吧，使勁鬨吧，鬨得越厲害越好。”
“茶葉不錯，還是你這日子好啊，一天坐著就把錢掙了，我還得去山上晃悠兩圈。”李德明悠哉的喝起了茶。
“這事情一出，州裡都沒精力再管補貼那檔子事了吧？”
關子禮說道：“現在都忙著把命案壓下去，補貼沒人跟了，不過你也不能太過分，再管護一年。”
“一年？”李德明不樂意了，“那人工費真得投入50萬！”
“你隨便找些人把麵子工作做了就行了，再說，500萬的補助都拿了，還差這點錢。”
三萬畝麻風樹，核算三年的投資是1200萬元。
政府補助500萬元，剩下700萬元也是李德明從銀行獲得的貸款。
但實際投入的錢經過層層過手，可能隻有三四分之一落到了土地上。
而除了這些，周邊的麻風樹苗木也大部分是他的公司供應的。
總之，這一次麻風樹能源林項目，彆人虧了多少李德明不清楚，但他肯定是賺翻了。
想賺錢，還真得靠扶貧！
但李德明心中有數，要把事情妥善收尾，還得靠錢，不然真得蹲攀西監獄去。
“唉，就是那兩家外企跑的太快了，這邊還在忙著組織村民搬遷，回頭就人間蒸發了，真是一個招呼也不打。”
“苦了那些村民哦，現在一些人房子都沒了，也就石油還算有點良心。”
“華夏石油那是帶著扶貧任務來的。”關子禮說道：“扶貧好啊，也就扶貧有點搞頭。”
李德明美滋滋的喝著茶水，“接下來怎麼辦？我尋思著這麻風樹基地應該還能再弄點錢。”
關子禮想了一會兒，“有兩個方向。”
“一，我這邊看能不能爭取到更多的補貼資金，另外向上級反應，推動石油的提煉廠動工。”
“二，你聯係下有沒有其它的小廠、藥廠收購麻風果，或者有沒有人願意接手基地。”
“實在不行，管一年半載，再拋荒。”
李德明笑道：“說了等於沒說，現在哪個傻逼願意接手啊！”
……
桂省，百色，田東。
這裡被譽為芒果之鄉，南北群山環抱，中部為平緩開闊的盆地。
而在盆地以北，亦先有一片丘陵，再往北就是海拔更高的土山地。
而嘉禾的麻風樹種植基地就位於這山地丘陵之中。
一共10萬畝，春季栽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即將馬上栽完。
一座土山上，基地總經理丁壹正在查看麻風樹的種植情況。
隔著老遠他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車在往山頭上開來。
“農林局的人又又又又來了？”
汽車越來越近，丁壹很快就確認是農林局的車無疑，這一個星期來了七次，連周末都不放過。
丁壹等在路邊，汽車停下後，走下個膚色蠟黃的中年男子。
“咦，黃局，今天換你來啦？”
“丁總，看到你在我就放心多了。”黃局笑著招呼道。
丁壹撇了撇嘴，揶揄道：“咋？你也擔心我跑路了，我這是受寵若驚啊。”
這段時間，村裡、鄉鎮上、縣裡，最關心的是啥？
那肯定是農民工工資有沒有按時支付，各種工程款有沒有拖欠，至於租金，嘉禾都是在第一時間支付。
黃局打了個哈哈笑了笑，又看了看新栽下去的樹苗。
“你們這樹苗挺好，有六七十公分高，不愧是專業育苗，一看就能成事。”
丁壹說道：“那嘉禾想繼續流轉第二批土地，縣裡和市裡也沒批啊。”
“額……”
“明明簽好了協議，現在又要董事長過來跑一趟，我這個打工的也不好向上麵交待。”
“丁總，你知道的，現在原油價格跌無止境，西南麻風樹產量表現又不好，麻風樹項目普遍不被看好，現在各地都在主推桉樹。”
“彆人不行不代表我們不行，嘉禾的麻風樹種不一樣，潛力很高，而且還能防止水土流失，大麵積種植速豐桉，後患無窮啊！”
“所以市裡才同意繼續談！”
田東規劃林業用地麵積200萬畝出頭，其中包含了新造速生桉的有林地也不過才100萬畝。
還留有發展麻風樹的餘地。
九月二十五日，郭陽抵達百色。
當晚在酒店裡，由丁壹介紹了一番這邊的情況。
還是攀西地區生物能源暴雷引發的連鎖反應，地方政府害怕了。
麻風樹的謊言被揭穿了。
原油價格高漲隻是誘因，而編織這個謊言的其實是一些有關部門發布的政策文件。
在這份文件裡，麻風樹的畝產量被誇大到了1000k/畝，甚至於2000k/畝。
而實際呢。
最早投產的三年樹每畝不過幾十公斤，好一點的才100多公斤。
雖說有管理、樹種、樹齡短、以及投資環境等原因，但隻現實產量已經足以澆滅所有投資者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