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詩客竟跟著紛紛點頭。馬兮彤臉上飛紅,眼中卻充滿欣喜。隻有花亦紫,似乎有點莫名其妙,半響才問道:“這個怎麼就絕了”
周密解釋道:“江南處處春色好,碧草芬芳露華濃,飛燕翅下花亦紫,木蘭枝旁馬兒紅。真好一派江南風光!飛燕花亦紫,木蘭馬兮彤,此二句又含有你和馬姑娘之名,可謂有景有人,亦景亦人。尤其難能可貴之處在於,此二句中飛燕對木蘭,花紫對馬彤,不但對仗極為工整,平仄也無可挑剔,實乃天意作合,神來之筆。”
眾詩客連聲附和,讚美之詞不絕於耳。道一愣在當場,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隨手寫了兩個姑娘的名字,加上剛聽來的飛燕和木蘭,就給誇上了天。
白挺高聲說道:“花小姐行似飛燕,馬小姐動如木蘭。二位姑娘絕代容顏,並駕齊驅,真可謂江南二美也!”
眾詩客又連連點頭。馬兮彤臉上更紅了。花亦紫先是嘴角微微一抽,跟著也堆起了笑容。
忽然間,就聽珂兒大聲叫道:“此詩平易近人,直指要害,可謂大巧不工!短短二十字,寫儘江南春色,寫儘江南美人,今天詩會的頭名就是道一大哥了!”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周密也朗聲道:“諸位可聽清楚了。出題人已下評判。老夫也以為今天第一非毛道士莫屬!”
眾人楞了片刻,不知是誰帶的頭,紛紛鼓起掌來。珂兒忙不迭取出已收好的眾詩客的墨寶,遞到他手中。道一心中大慚,但還是滿臉堆笑地收了下來。
掌聲甫停,花亦紫忽然說道:“毛道士這首詩雖得了第一,也該罰酒三杯。”
眾人莫名其妙地望向她。花亦紫繼續道:“這首詩不是他一個人作的,第二句是馬姑娘幫他寫的,按理就該受罰。”
眾人互相看看,有人輕聲說:“這第二句無傷大雅。”
馬兮彤卻立即上前一步道:“花姑娘說的對,是我壞了規矩。這三杯酒該由我喝!”
道一連忙說:“是我寫第二句寫不出,當然該我受罰。”
“不,是我要幫你改的。我喝!”馬兮彤語氣堅決。
眾人都看向周密。周密想了想說:“改動一句便要象作不出詩一樣罰酒三杯,未免太過。以老夫之見,由馬小姐飲酒一杯足矣。”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好。一杯就一杯。”花亦紫笑著轉身從一旁提起酒壺,滿了一杯酒送到馬兮彤麵前。
“馬姑娘,不是我故意為難你。壞了詩會的規矩要是不罰,以後開詩會就沒意思了。”
花亦紫笑眯眯地把酒遞上。“馬姑娘,請。”
馬兮彤二話不說,接過酒杯,一飲而儘。眾人紛紛鼓掌:“好!馬小姐真痛快!”
周密接著又朗聲道:“今日詩會蒙承諸位捧場,草窗不勝感激。毛道士不遠千裡南行至此,一舉奪魁,看似出人意料,實則不然。全真乃煌煌大教,自重陽真人創教以來,百年來人才輩出。重陽真人已善詩文,其徒丘真人更堪稱詩詞大家。其所作《無俗念》,空靈高潔,清絕脫俗,草窗自愧不如。乘此佳時,草窗願為諸君一吟。”
接著,周密便高聲吟誦起來:
春遊浩蕩,是年年、寒食梨花時節。
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靜夜沉沉,浮光靄靄,冷浸溶溶月。
人間天上,爛銀霞照通徹。
渾似姑射真人,天姿靈秀,意氣舒高潔。
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
浩氣清英,仙才卓犖,下土難分彆。
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道一邊聽邊暗自咋舌,沒想到周密連全真教人的詩詞也會背,自己幸好沒拿祖師爺的詩作到這裡來充數。
隻聽周密吟完又說:“毛道士乃丘真人一脈高徒,今日用二十字便寫儘江南春色及二美,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毛道士年紀輕輕,一表人才,前途必然遠大。老夫能與他結識,實為幸事。”
他說著看看道一做了個請的手勢。“毛道長,你今日贏得眾名家墨寶,有何感言”
道一隻好硬著頭皮說道:“今日僥幸得諸位賜字,在下深感榮幸。江南人傑地靈,自古英雄輩出。諸位皆江南俊傑,在下才疏識淺,萬不能及。諸位皆飽讀詩書,深諳治國之道,今日雌伏,日後必有翹首雄飛之時,在下先預祝各位時來運轉,來日大顯身手。”
說著,他連連拱手。這番恭維之詞,他自己聽了都覺肉麻,不想卻正中在場眾文人的下懷。
幾個人一陣謙虛後,張伯淳說道:“道長不愧為全真高徒,說的句句在理。聖人雲,行有餘力則學文,學而優則仕。國朝雖起於朔漠,即得天下,非習漢唐重用儒家不可。吾輩隻須耐心等候,日後必有用武之地。”
白挺卻歎口氣說:“話雖如此,皇帝興於塞外,重用之人非諸路親貴,即昔日謀臣,等皇上想到用我江南儒生,師道兄,恐怕你已垂垂老矣。”
張伯淳道:“老弟你忘了前日草窗說程文海欲向皇上進言一事“
白挺兩手一攤:“我怎會忘依我看,就算皇帝明日便招用江南儒才,也最多不過寥寥十數人,等下次再招,又不知猴年馬月,此非長久之計。”
“白兄說的對。“仇遠接口道,“唯有立即恢複科舉,江南人才方有進階之路。”
張伯淳道:”此事我在草窗家已經說過,萬萬不可操之過急。“
這時,王奕在一旁插話說:”在下認同白兄所見。以當今太子仁德,今日繼位,明日必立行科舉,重用儒家,行孝文之事也絕非不可能。朝政必為之一新,豈非天下百姓之幸“
張伯淳說:”當今聖上已年過七十,你我隻需耐心等待,假以時日,太子繼位乃水到渠成之事。若要快馬加鞭,吾恐欲速則不達。“
王奕輕輕搖了搖頭。“不然。國朝起於塞外,以塞外習俗,天子駕崩,須舉行諸王大會,由會上公推首領,而非皇帝一紙詔書便可決定。當初皇上立太子為儲君一事,乃故相劉秉忠等人極力促成,然而諸路親貴各有中意人選。等到皇上不幸駕崩,恐怕諸王未必會遵從皇上遺願。隻有皇上早日禪位於太子,才是萬無一失。“
眾文人聽了議論紛紛。
王奕又道:”不瞞諸位,在下與新任江南行台禦史申屠大人相交甚厚,此番在下來杭州拜見申屠禦史,便會與他商議此事。“
馬兮彤聽這些人又在議論出仕當官的事,心下隻有惱火。道一卻聽得在意。王奕看來是極力想讓真金太子早日登上帝位,為此還特地跑到這裡來拜見江南行台禦史申屠致遠。道一前天已從周密和謝翱口中得知申屠大人為官正直,又心向百姓,可他隻是區區一個行禦史台的禦史,在誰當皇帝這樣的天下頭號大事上又能做什麼
道一正這麼想著,忽聽謝翱大聲說道:”諸位所談之事,說到底無非是如何好讓自己能早日為官,飛黃騰達。恕宋累不能相陪,就此告辭。“
說著他就要走。周密慌忙攔住,然後對眾人道:”還有一事不可不說。老夫派人請幾位明日同去徑山寺一事,幾位還未答複,不知意下如何“
聽周密提到這事,幾位文人臉上有點尷尬。
過了片刻,張伯淳道:”公瑾所言,楊連真的惡行出自雲峰妙高之徒福聞,此事恐怕隻是道聽途說。想妙高主持德高望重,江南佛子居士誰不敬仰。其門規甚嚴,萬萬不會出此等惡徒。“
周密道:“福聞投靠楊連真卻是事實。”
“這......”張伯淳想了想說,“楊連真也是朝廷命官,二品大員。初到江南時,願為其效力者又何止福聞江南諸寺哪個不歸他管僅憑道聽途說便去徑山寺問罪,在下以為實在不妥。”
周密還想說什麼,謝翱對他大聲說:“草窗,和這幫軟骨頭不必多談!”
說罷,謝翱便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拂袖而去。詩會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不知是出於慚愧,還是覺得掃興,幾個文人又草草聊了幾句皇帝,太子和朝廷的事就偃旗息鼓,紛紛告辭。周密當即宣布詩會結束。眾人互相道彆。道一和馬兮彤跟著周密回家。
一路上,道一問明天到底有多少人會一起去徑山寺。周密歎口氣,說他發出的眾多邀請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拒絕。
”明天隻有你和馬姑娘和我們同去。這樣也好。去的人多了,妙高主持或以為我們仗勢欺人。“
......
到了晚上,吃過飯回到西廂房,道一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開始欣賞得自幾位文人的墨寶。今天在詩會上僥幸奪魁,說他不開心那是假的,尤其是得到了趙孟府這樣書法名家的親筆。看著那蘊藉沉穩的筆法,道一興致一來,便想學著寫幾筆。
他正要去找紙筆,忽然覺察到門外走廊裡有人在來回走動,便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探看。一看之下他樂了,在走廊裡來回走動的正是馬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