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時,中書平章政事阿合馬遇刺一事已傳遍大都。全城戒嚴。
中臣也先事發之後已奉張九思之命星夜趕赴千裡之外的上都向忽必烈報告。他中途不斷換馬,到天黑已跑完這千裡行程。
忽必烈聞訊,龍顏震怒,當即命樞密副使,右丞相博羅與司徒和禮霍孫飛馳大都討伐亂黨。二人也是星夜兼程,於次日下午就抵達京城。
一入城,博羅便得知賊首王著已當場被捕獲,六十餘賊人當場被格殺或被擒,其餘十多人在逃。其中,於現場被認出的另一賊首高和尚中箭負傷,屍體於和義門以西十餘裡處的一座棚子中被發現。
博羅梳理各部報告後,發現一件驚人的事實。在京城的樞密副使張易事發前輕易相信陌生信使的偽造太子令,將部隊布置到皇宮外圍。
同時,那張假太子令中並未提到要誅阿合馬,而宿衛高解的證詞表明,張易很可能事先已知道賊人的圖謀,其調動部隊之舉可能正是為了保證賊人刺殺阿合馬的行動不受乾擾。
博羅不敢怠慢,當即以忽必烈特使的身份命人將張易逮捕,同時將詳情快馬急報皇帝。
二十二日,從上都傳來忽必烈的旨意,王著,高和尚,張易等亂黨就地正法。
和禮霍孫問道:“高和尚已死,如何正法”
博羅一揮手:”這有何難,從屍體上砍下腦袋便是。“
當日,王著,張易便在禦史台獄被處決。聽說王著在臨刑前大呼:”今死矣,他日必有人為我著書立傳!“
忽必烈中斷在上都的行程,即日偕太子真金啟程回京處理阿合馬被殺一事。
按理,王著等亂臣賊子首級應當傳至四方以警他人。忽必烈回京後,刑部尚書也是如此向他建議的。
張九思對太子進言道:”張易應對失職,以兵授予賊人,被斬理所當然,隻是以此定張易通謀之罪,似乎過分。請太子向皇上求情,免去其傳首四方之恥。“
真金太子應允,對忽必烈說:”張易骨鯁老臣,輕易便定通謀叛逆之最,恐太倉促。“
忽必烈點點頭,那就看在他為我出謀劃策幾十年的份上,讓他免去死後出醜吧。
其實忽必烈對傳首與否毫不在乎。他所關心的是到底誰是幕後主謀,以及逆賊真正的目標隻是他的寵臣阿合馬,還是他這個皇帝。
靜下心來,他開始不相信王著這個小小的千戶會為痛恨阿合馬專權而舍棄身家性命,乾出這麼大的事來。
連張易,忽必烈也認為不會是主謀,這樣明目張膽謀殺大臣,豈能是這個足智多謀的老臣所為
忽必烈現在有些後悔,為何如此匆忙下令處死王著等人。
到底誰是主謀,忽必烈懷著這個疑問,決定找人問問。
可他不想找任何朝中重臣,他們的意見必然偏頗。
忽必烈想到一人,王思廉,由老宿衛董文忠舉薦,素來以賢達聞名,而且入仕不久,和朝中任何派彆都無瓜葛。
忽必烈當即召王思廉入宮,屏退左右,問他:”張易造反,你知道麼“
王思廉回答:”為臣不知詳情。“
忽必烈一皺眉:”造反就是造反,甚麼是詳情“
王思廉不慌不忙地說:”篡位改元為反,逃往他國為叛,占山為王,殘害百姓稱為亂。張易之事,為臣不知該算哪種。“
忽必烈道:”從前,大學士竇默還在時,我有事問他。他想甚麼就說甚麼。你能不能這樣我再問你,張易做的事,張文謙知道不知道“
王思廉不加思索地回答:”他不知道。“
忽必烈又一皺眉:“這個為甚麼你又答得這樣快”
王思廉道:“張易和張文謙素來不和,所以張文謙不可能知道。”
忽必烈聽聞此言,十分滿意地讓王思廉走了。
作為皇帝,忽必烈最為擔心的便是下麵的重臣聯合起來反對他。倘若如此,他就有麻煩了。
既然同為金蓮川老臣的張易和張文謙不在一條道上,就沒什麼可擔心的。
此次刺殺阿合馬,無論誰是主謀,可能真的隻是為殺阿合馬而已,除非......
忽必烈想到那個人,又想起幾十年來那些謀士給自己灌輸的曆朝曆代故事,便不敢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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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道,牆倒眾人推。阿合馬一死,以前受他迫害排擠的大小官員紛紛站出來揭發他貪贓枉法,陷害忠良,舉報信雪片般湧入掌管政府監察的禦史台。
禦史中丞張文謙上奏皇帝。忽必烈命令右丞相博羅領銜對舉報進行核查。
一個月後,博羅向皇帝彙報核查結果。
樁樁阿合馬的違法事實擺在忽必烈麵前,當聽到阿合馬誣殺秦長卿等三位官員後,忽必烈大怒道:”王著就該殺了他!“
於是命令去抄阿合馬的家。
和禮霍孫立即帶領官兵包圍了阿合馬的大宅,挖地三尺般一通抄查下來,抄出巨量金銀珠寶,綾羅綢緞,皮貨藥材等自不在話下。
博羅得知從阿合馬愛妾引住房中一隻隱秘的櫃子裡發現兩樣奇怪的東西,便趕過去看。
手下呈上兩隻玉盤,一隻上麵放著一大卷畫有古怪紋樣的藍灰色皮製品。
手下將這卷皮子攤在地上。博羅在手下預先提醒下仍然嚇得不輕,竟是一張畫有各式複雜圖案的人皮。人皮完整到連頭臉部的毛發,腳上的趾甲都全數保留。博羅不敢多看,命人立即卷好。
另一隻玉盤上是一副繡金的絹畫。展開後,博羅一看,更是吃驚不小。
畫上大群全副盔甲的騎兵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一座有帷幕的宮殿。士兵們張弓挺刀,似乎正向宮殿進攻。
博羅感到此畫用意不良,命手下開始秘密調查。
掌握引住這幾個隱秘櫃子鑰匙的是一名閹人。他交代說,人皮是用來作法術的,彆的櫃子中有幾座神像,作法時將相應的神像放在展開的人皮上,然後念咒,便可心想事成。
調查絹畫的來曆則費了一番周折。在逼問引住後,找到了作此畫的人,一個姓陳的畫師,然後順藤摸瓜,又找到兩個算命先生。一個給阿合馬推算過生辰八字,另一個精通圖讖,也給阿合馬算過。兩人都交代,阿合馬聽到自己命有至尊之後,得意地大笑。
博羅不敢怠慢,立即帶著抄到的人皮喝絹畫進宮彙報。
忽必烈今天心情不佳,但還是在東香殿接見了他。
博羅先羅列了一堆金銀財寶的數目,忽必烈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這些值得你來見我“
博羅忙道:”臣下不敢。臣下有兩樣抄到的物品請皇上過目。一樣是一塊畫有圖案的人皮,另一樣是一幅絹畫。”
忽必烈命人將兩樣東西展開。他看到人皮隻是有點好奇,可一見絹畫,臉立即陰沉下來。
博羅向皇帝報告了這兩樣東西的來曆。
當聽到算命先生給阿合馬算生辰,講圖讖時,忽必烈勃然大怒,一掌拍在龍椅上:“反了。反了。“
他當即命令將阿合馬的屍體從棺材裡拖出來鞭屍,讓狗啃。全家抄斬,包括他的子侄。阿合馬提拔的官員一律撤職,向他行賄過的官員一律流放。
博羅躬身道:”尊旨。“然後瞧了一眼人皮和絹畫,“那這兩樣”
忽必烈一擺手:“拿去燒了。”
不等博羅再說尊旨,忽必烈又說了聲不,然後扭頭對一旁侍立的太監李保寧說:“你拿去燒了。”
李保寧問:“現在就去,聖上”
忽必烈點點頭。
李保寧領旨,將人皮喝絹畫夾在腋下,離開東香殿。
時當五月,宮中除了禦膳房外,已無有火的地方。他不願在東香殿附近點火,以免臭氣讓皇上聞到,於是帶著人皮和絹畫,叫上兩個小太監,取了火盆與火折子,朝內宮走去。
尋到一處僻靜的小院。他命兩個小太監在院子裡支好火盆,將人皮扔進去,自己親自用火折子去燒那人皮。
哪知人皮不知用什麼方法處理過,燒了一角便熄滅了。他命小太監速去尋些引火之物。兩個小太監便跑出院子去了。
李保寧看著人皮,琢摩如何快點燒掉。突然,他發覺在燒焦處附近的人皮上顯出密密麻麻的文字,是藏文。
他當下明白,這文字是因為人皮受熱才顯露出來。好奇心登時戰勝了一切。他四下一張望,見周圍無人,趕忙將人皮折起,藏入懷中。
幸好,乾人皮隻有兩斤重,還能藏得住。轉念又一想,不行,等會兒兩個小太監來,不見了人皮,那可不好。
他腦筋急轉,在院中四下一搜,總算撿著些細樹枝,然後將樹枝和絹畫放入火盆,一邊心中祈禱,一邊又點了個火折子去燒絹畫,竟然一點就著,連帶樹枝一起燒了起來。
過了一陣,那兩個小太監抱著一大捆柴火還有一小桶燈油回來,見院中火盆已是燒得差不多了。
李保寧告訴他們,絹畫一點就著,以絹畫為引,加上樹枝,人皮也已燒得乾淨。
小太監甚是高興。李保寧命小太監將火盆燈油等物清理後交還,自己回東香殿複命。
【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