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派出所,大院門口。
陳書踩滅香煙準備離開的時候,被出警回來看了半天熱鬨的社區民警於餘給拉住。
“陳所,搞這麼大一個項目都不通知我一下?”
他是老社區警察了,雖說平時在所裡並不負責娛樂場所的治安打擊,不過a_party畢竟在他的轄區,日常多多少少有些接觸。
按照通常的規則,同所民警如果準備處置本所其他民警轄區內企事業單位的違法違章,理應與對方私底下通個氣。
一年未見,於餘胖了許多,額頭上的毛發亦是往上移動了不少位置。
他雖然故作生氣皺著眉頭,可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卻是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你小子,難得來一次所裡怎麼不通知下我?雖然我在值班,但是多少能擠點時間出來一起吃頓工作餐,抽根煙嘛。”
見著舊相識,陳書也是打從心底開心,調侃道:“於餘,怎麼才一年的工夫就胖成這個樣子了。要不是你這666的順口溜警號掛在胸前,我還真認不出你來。”
“嘿,這叫過勞肥!原因就是天天加班、壓力巨大、作息不正常導致的!朝陽,你看這家夥一去特警就嘚瑟起來,這會兒開始嫌棄我們了?哎,想起了就頭疼,這段時間天天一級加強、一級加強,加強他奶奶!”
“聽說下回要來個‘最高等級勤務’。”
於餘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然後把自己薄薄的外套裹緊幾分,天氣涼了,這秋意嗖嗖的。
他拉了拉陳書,繼續道:“彆急著走,進去喝口茶,聊幾句。”
陳書想推辭,突然發現於餘的語氣一下變得鄭重,神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樣隨意和調侃。
這是想問小強的事情了,畢竟當初小強可是他手底下的社區協管員......陳書隻是猶豫幾秒,就跟著於餘和李朝陽又重新回到了辦公室。
於餘從抽屜裡拿出一罐子茶葉,拈了一些出來,再從燒好的開水壺裡倒出滿滿幾杯,分給陳書和李朝陽。
坐在沙發上,於餘上半身微微前傾,將雙手擱在自己的雙腿上,眼神專注的聽著陳書將南疆的事情娓娓道來。
聽到小強橫跨萬裡跑到南疆考取事業編,隻為圓自己心中的警察夢時,於餘溫柔的勾起嘴角;
聽到小強挎著國內最新式的95步槍,趾高氣揚的在郊區巡邏維護當地安全時,於餘點點頭輕聲說了句“他打得很準”;
聽到小強赤手空拳跟著陳書追蹤反x分子,並且自作主張主動申請擔任搜索小隊的排頭兵時,於餘緊張的握住了雙拳;
當聽到小強就那麼突然的、無聲無息的倒下時,於餘忍不住紅了眼睛,站起身來在不大的辦公室裡快速轉著圈,嘴上重複罵著那句經典國粹。
陳書寬慰幾句。
李朝陽和小強常年一起組隊辦案,對於這位在本職的社區工作之外積極向治安組靠攏的協管員印象深刻。
於餘則是重新坐下端起茶杯,不顧裡間的滾燙將其一飲而儘,放下杯子後,神色慢慢恢複了正常。
他笑了笑,自嘲道:“陳書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其實還好。我和小強不過就是幾年的同事,要說感情多麼深屬實有點做作。但我確實挺佩服他的,畢竟他勇敢的選擇了自己的人生,雖然最後死在了那裡,不過九泉之下,想必也是不會後悔的。”
作為所裡的社區民警於餘,在來到中山所之前,先是在巡特警大隊乾了三四年。如今一算,業已在中山所乾了十年,眼看著提拔無望,在第十一年的時候按照規定就得避嫌調往分局的其他派出所繼續乾著最底層民警的工作。
要說當初剛加入警察隊伍時,他也是意氣風發,想著乾出一番大事業,維護一方大平安。可事實上哪有那麼多英雄,那麼多模範警察?
更多的隻是忙忙碌碌在基層一線,累死累活的也沒做出過什麼貢獻和成績出來,唯一的感覺就是有他沒他地球依舊繼續在轉。
時間久了,真的從一份事業變成了一份職業。
這種情況下,他也就慢慢淡忘了自己曾經熱血沸騰的心。
而橫空出世的小強,卻將於餘慢慢埋在心底的渴望稍稍鑿出幾絲裂痕,從中漏了一點光亮出來。
會後悔的......陳書盯著杯子裡因為於餘先前激動的動作而微微蕩漾的茶水,心中出現的卻是在南疆頭七那天,小強的父母和爺爺無助靠在靈堂門邊上,因為哭得太多而麻木的身影。
兩代白發人送黑發人。
猶記得在南疆相聚第一夜,小強抓著酒瓶子興高采烈的和陳書說著上半年在家裡用自己的退伍金給爺爺過了七十大壽,還說八十大壽也得作為唯一孫子的他來張羅。
可是,忠孝不能兩全。
這一刻,陳書才真正體會到了小學時坐在茶幾明亮的教室裡,翻開書本高聲朗誦的那些詩詞。
吐出的字句,隻有經曆過,才能真正的理解。
“安靜的生活來之不易,用成百上千失去生命的警察換來的一份平安,不該被人們忘記。”
“師兄,如果再給小強一次機會,你說他還會選擇去南疆嗎?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選擇去南疆嗎?”
陳書抬手觸碰當時抓捕反x分子時,被對方一槍透體的肩膀舊傷處,想也沒想道:“當然會,南疆那麼美,誰都彆想傷害它。”
他拿起放在茶幾上的茶壺又倒了一杯在空杯上,將其放在西邊沒人坐的位置前,然後端起自己麵前的茶杯起身,沉聲道:
“我們三個人碰一碰,敬小強一杯。”
“對,敬小強一杯。”
“砰。”
重新坐回位置的於餘恢複了往日輕鬆的神情。
他給四杯空了的杯子又補上茶水,嘴裡念叨著自己先前對於轄區場所內娛樂場所女性工作人員辦理ic卡的一些瑣事,提醒著陳書一些警察掃橙應該注意的要點。
恍惚間,陳書看著茶幾邊嘮嘮叨叨的於餘,這個熟悉的身影此時亦然顯得有些佝僂。
大幾年前,他倆也曾勾肩搭背的在所裡折騰出不少事情。
聊了會兒,時間已經很晚,陳書起身告辭。
離開派出所的時候,夜深人靜。
他回頭看了眼三樓最東邊的教導員辦公室,不知為何,心上不由升起幾絲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