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個普普通通的初夏的早上。
早幾年因為尋釁滋事罪入獄,去年剛刑滿釋放的趙誌國帶著他剛滿18歲的侄子趙輝,駕駛家裡新近買的解放牌輕卡,載滿貨物從安省老家開往福省海市。
這輛卡車是趙誌國的父母為了兒子能有份正經的事業改邪歸正,不僅拿出多年省吃儉用存下來的養老錢,還腆著臉找親戚朋友湊不少錢才買了下來。可以說,這輛車是真正凝聚了全家人最後的希望和心血。
今天這趟運輸,是趙誌國用完全屬於自己的貨車接的第一趟買賣,心裡自然是高興的。
“誌國,你說咱們這次能賺多少錢?”副駕上的趙輝望著車窗外飛速向後閃過的景色,滿是好奇道。
從剛會走路開始,趙輝就跌跌撞撞的跟著趙誌國的屁股後麵轉悠。那時候趙輝的父母都去了外地打工,家裡除了年紀老大的爺爺奶奶,就剩一個隻大他七歲的小叔叔趙誌國。
那時候,在農村的小院子裡,常常能看到一個掛著鼻涕水的小屁孩跟著個半大的男孩子今天去雞窩掏蛋,明天爬樹摘果子,隔天提著半個掃把逗弄大鵝。
從小到大,倆人的感情自然極深,要不是輩分放在那兒,外人看來就是活脫脫的倆親兄弟一般。
雙手把著方向盤的趙誌國爽朗一笑:“沒大沒小的,叫叔!你小子,才從家裡頭出來就惦記上這個了。放心!這次回來我一準給你買台手機,就上次你說的那個,那個什麼蘑菇來著?”
“moto!”趙輝一聽,猛地回過頭來盯著自家的小叔叔,兩眼發亮道。
“對,就是這個蘑菇,回了家就帶你去縣上買。”趙誌國騰出右手,豪氣的拍了拍侄子尚且瘦弱的肩膀。
趙輝咧著嘴嘿嘿直樂,一臉期待之情,旋即反應過來將薄薄的胸脯拍得震天響:“趙誌......叔,你就放一百個心。這路上我一定盯緊了咱們的油箱,保準一頭耗子都偷不走咱們的油!”
早些年貨多車少,個人買輛卡車搞物流運輸還是比較掙錢的。當時的成本除了貨車以外,就屬老大一桶子油最為值錢。按照2元/升計算,一輛普通半掛車一次加滿至少也要一二千的油錢,放在當時,可不算小數目。
所以就有人盯上了這些卡車的油桶,要麼三更半夜的溜進高速公路服務區撬開卡車的油箱用管子抽,要麼在國道上半路攔車直接開搶。
卡車司機日夜兼程辛辛苦苦好幾天,都抵不上油耗子短短幾分鐘的偷油。受暴利誘惑、犯罪成本又低,在千禧年那個時代,偷油這種犯罪行為是真的非常猖獗。
“要的要的。”剛提了新車上路,趙誌國誌得意滿,大手一揮,“回頭給你嬸嬸也挑上一台這個蘑菇,她呀,這次生娃娃的時候也挺不容易。”
想起妻子收到禮物時的開心模樣,趙誌國忍不住露出微笑來。他是個普通的男人,去年出獄後就和等了他不少年的青梅竹馬結婚,今年年初又給生了個胖嘟嘟的小妮子。**.y.
雖然家裡的費用一下子高出許多,這次買卡車也找親戚借了不少錢。不過和他當初預想的一樣,這跑運輸的買賣做好了一年就能還清欠的賬,隻要省著點花估計還能存點錢。
明年...明年就越過越好啦!
日子,是真正有了盼頭。
父母豁出棺材本的信任、妻子幾年如一日的期盼,直至上個星期剛剛誕生的新生命,這一切既讓趙誌國感覺到了自出生以來最為沉重的壓力,也讓他對生活充滿了熱情和希望,同時給了他無限的動力。
“再也不能犯糊塗了...”趙誌國雙手把著方向盤行駛在陽光大道上,暗暗發誓。
剛開上省道,趙誌國將卡車停在了一家臨時設立的“**”檢查站,將一名同縣開出租車的好友拜托幫忙搭乘的小姑娘給接了上來。
這小姑娘叫王夏,長得清秀,年紀和張輝差不多大,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這次因為要去東州市投奔她姐姐,和趙誌國順路就搭上了卡車。
揮彆好友後,趙誌國哼著歌心情愉快的開著卡車往目的地駛去。趙輝也因為旅途中多了一位同齡女孩而高興不已,這份意外之喜讓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的聊個不停。
到了晚上十一點左右,趙誌國將卡車開入服務區,原本想邀請王夏一起吃點夜宵。興許是女孩子臉皮子薄,王夏沒有跟著下去,就坐在車裡吃了點豆腐乾對付過去了。
時間過得很快,當晚淩晨兩點左右他們就到了東州西高速樞紐。王夏借了趙誌國的手機給自己姐夫去了個電話讓其過來接人,不過恰巧她姐夫晚上要加班,就讓她自己打的去東江三橋和她姐姐碰頭。
趙誌國一聽,不放心一個小女孩半夜在人生地不熟、人煙稀少的高速口打車。出於好心,趙誌國繼續將其捎帶至距離三橋更近的東江二橋,後麵因為到了卡車禁行的市區,就把王夏給放下了。
然後叔侄二人調頭從東江二橋上了高速繼續前行,一路開到福省。
王夏與趙誌國、趙輝倆人分彆後,站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
“師傅,麻煩送我去東江三橋。”坐在後排的王夏關好車門,脆生生道。
“好的。小姑娘,這麼晚了一個人出門乾什麼呢?”司機轉過頭來,看了眼後排座位上的乘客,關心道。
司機戴著無框眼鏡,看起來文文弱弱,雖然嘴角掛著笑,話裡話外都是關心,不過其人眼神陰冷,眼下雖是初夏氣溫悶熱,還是讓王夏不寒而栗。
“去找我姐姐...”
“哦,去找姐姐啊。我看你剛才是從那輛安省牌照的卡車下來,你是安省那邊過來的嗎?”
司機回頭,踩下離合器,車子一抖慢慢駛上了公路。
夜,很深。
公路被純黑色的天幕全部籠罩住。
出租車後微亮的尾燈一路離去,然後慢慢融入這黑暗之中,直至再沒有一點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