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現場主角們隻剩陳書這位唯一穿著皺巴巴便服的小警察。
確實是小,這麼多人,估計沒有一個會低於科級,而陳書還是在省城的他們聽都沒聽過的副股級,其實也還是個科員。
可這並不影響現場職位最高的王副院長對他的重視。
王副院長眉頭一跳,臉色轉為嚴肅,腳下快走幾步,往陳書靠了過去:“陳書,你是東州的?”
陳書點點頭,恭敬道:“院長你好,我是東州公安局的。以前也是在我們警院畢業的,當時還在你的課堂裡上過課咧。”
陳書不傻,知道眼下他是意外得了大背景,讓這王大佬誤會了。
回答王副院長的話也是藏了些技巧在裡頭,先是在稱呼上不提“副”字,其次點明當年也是在他的課堂上過課。雖然王副院長肯定忘了,不過這師生之情肯定是承下了。
兩句話的工夫,謙虛的陳書就拉近了彼此的關係。
王副院長滿意的點點頭,親切道:“這事兒是怎麼回事,你在現場,你說來我聽聽。”
陳書笑嗬嗬道:“院長,現在開學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要不我們先緩一緩,等手頭的事情都結束了再談?”
這話說進了王副院長的心坎裡,隻要領導滿意,他當然是樂意的。說到底,學生工作處的事情到底是他們學院內部的事情,外頭那些廳裡領導的態度才是最緊要的。
“沒事沒事,我這邊沒關係的,就是馬主任那邊你得多解釋解釋,然後剛才那位女孩,你看....”
“放心吧,院長,都交給我了。”
“好好,那行,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我先過去那邊看著。對了,馬主任晚上叫你吃飯,你可彆忘了。”
“曉得,晚上我會和林老師一起過去的。”
陳書這話說得突兀,更是刻意,一點都不沒有體zhi內的人該有的含蓄和矜持,可他想要的就是這效果。林達開晚上肯定不會去赴什麼宴,包括陳書也一樣,第一次見麵人家聯係方式都沒留就拍拍屁股走了,馬主任那話就不能當真,而陳書這話亦是說給這位副院長聽的。
畢竟陳書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這副院長明顯就是看在馬主任的臉麵才顯得如此客氣。而林達開是他的老師,周卿虎亦是他的同學。孰輕孰重,隊伍該站在哪頭,陳書心裡門清的很。
王副院長一愣,隨即頗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自始至終站在邊上沒說話的林達開。**.y.
送走院長,現場又是一陣安靜。
徐處臉頰肌肉抽了抽,心裡惱怒可又不敢在麵上表現出來。先不說眼前這名年輕男子的背景有多深,這次沒有把林達開給端了,單論事後林處這位正牌大處長的回擊就夠他喝一勺了。
思索片刻,徐處抬腳往外走去,準備先過了難堪的當下再說。他想過向林達開認慫,可現場這麼多人站著,他拉不下這個臉來,隻能等著明後天抽空獨自登門道歉。
“徐處,等等。”
陳書上前幾步將其攔了下來。
作為外人,陳書其實心底裡同樣異常尷尬。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要說是他們處裡內鬥,和他陳書沒有一點關係又說不上。
畢竟對方挑事的由頭就是林達開撤銷江海的警告處分,這會兒運氣來了意外借到馬主任這個大背景,此時如果能借機幫林老師把內部矛盾擺平....
徐處腳下一頓,冷哼道:“你有什麼事嗎?”
雖然心裡直發虛,可畢竟還有三個手下在旁邊站著,該裝的樣子還得硬裝著。
陳書迎著陽光,坦然笑道:“就一件事。請徐處給我們林老師道歉。隻要你道了歉,這事情就此揭過。”
刹那間,徐處臉色略有扭曲,額角青筋凸起,臉頰肌肉抽動,但最後還是服軟了,低頭道:“林,林處,你大人有大量,彆與我一般見識。”
說罷也沒臉再待著,深深看了眼陳書,悶不吭聲的轉頭帶人離開。
原來他的關係如此之深,自己倒是見笑了...林達開嗬了一聲沒有搭理徐處的示弱,卻是意味深長的看向眼前這位在兩年前拒絕自己來警院就職邀請的年輕警察。
都是老同學,周卿虎的表現就直接了許多。噔噔快步跑到陳書身旁,一拳擂在他肩膀上,壓低了聲音興奮道:“你小子,難怪不願意來警院!原來還有這層關係!怎麼著,是看不上我們這清水衙門?”
這天上掉下來的關係,我自己都還沒弄明白喲.....陳書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陳書,這事搞得。哎,謝謝你了,我先回辦公室了。”雖說事情被陳書兜了底,還算沒出什麼問題,不過林達開畢竟前頭逼得急了,此時也沒了心情。
陳書示意讓周卿虎趕緊跟著林達開回去,路上有個照應,到了辦公室也有個商量的人。然後,他走到邊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翻看起來。
先前與人爭執的時候,褲袋裡的手機一直在振動,也不知道是誰打過來的電話。
一看是顏晨熙,估摸著應該是到了觀眾台。
陳書回了條微信,收好手機抬頭的時候才發現外頭的雨已經下得挺大。
記憶中,他那場畢業典禮好像也是在雨中進行。
回到觀眾台,依舊提著沒送出手的旅行袋的陳書伸長了脖子轉了一圈都沒見著顏晨熙的身影。這地方不大,繞繞也就都能轉個底朝天,這時候見不到人,那顏晨熙就隻能是坐在隔著主席台的另一邊看台上。
“嗚!嗚!嗚!”
這時,一聲號角激昂,一陣鼓點鏗鏘。
開學典禮正式開始了。
一直是好天氣的省城,今天卻是偏偏下起了瓢潑大雨。可近千人的操場上,十幾個方陣沒有一個有異動,沉穩的就像是一座座山坡一般。
大雨迅速濕透了操場上每一個人的大簷帽和藍色的警服,可那淩然而立的集體氣勢讓原本仿若觀戲的陳書都不禁挺直了腰杆。
看台上的人群亦是群情激動,人擠人的讓陳書一下子也走不出去,隻能苦笑著挨著一對老夫妻坐了下來。
那老男人見陳書沒有帶傘,客氣的把自己手上的雨傘挪了一半給陳書。
現場嘈雜,說話聲也難以聽到。
陳書笑著點點頭,也算謝過了。
“忠誠嚴謹!”
“團結獻身!”
“揚我警威!”
“振我中華!”
伴著嘩嘩而下的雨水,操場上年輕的預備警官們筆直站立,緊握右手的拳頭懸在頭頂右上方,仿佛要用儘所有的青春熱血去呐喊。
時隔十年,再一次聽到這熟悉的口號,陳書恍如隔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青春少年和意氣風發。他不自禁的站了起來,不自覺的的想起了圖書館門口的那匹莊嚴威武的忠誠馬,連同這十六個字也再次在血液裡沸騰。
液體隨著陳書的麵頰流了下來,不知道這是溫熱的淚水還是冰冷的雨水,或者兩者皆有。
他忘卻了幾年基層工作所帶給他的煩瑣和無奈,這麼多年了,原以為當初的雄心壯誌早已磨滅在日常的繁瑣工作之中。
口號猶在耳畔,初心猶在心底,隻不過平日裡藏得有些深,被彆的瑣物蓋住罷了。
陳書,肅然。
全場觀眾,亦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