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徐載靖等人出城這日的早些時候,
天空湛藍,
太陽雖還未在東邊露麵,
天色卻已然大亮。
汴京東門十幾裡外,
一處寬敞的驛站院子裡,院內停著十幾輛馬車,一排廂房前,站著禮部的官員,
這禮部官員周圍,有女子或端著木盆,或抱著衣裙在廂房附近進進出出。
“銀色的襻膊還有麼?有的話送一對兒過來!”有女子在屋內朝外喊道。
“有”
說話聲中,
“吱。”
一扇木門被人從裡麵打開。
看著換了一身新衣,係著抹額的趙威敢,站在廂房前的禮部官員笑著頷首道:“這身衣服敢哥兒正合身,瞧著比之前那套好看。”
之前出使大周,來汴京時心高氣傲的趙威敢,今日與之前的精氣神完全不同,瞧著如同是換了個人一般。
“多謝大人誇獎。”趙威敢拱手道。
禮部官員擺手:“誒!敢哥兒客氣了!北遼宗室放肆劄答蘭部戕害良善,敢哥兒棄暗投明,將來自有一番前程。”
趙威敢擠出一絲笑容道:“那就借大人吉言了。”
禮部官員笑著頷首,看著已經有打扮一新的婦孺走出門外,道:“敢哥兒,今日咱們就要進京了,貴眷如有能騎馬的,還是騎馬的好。”
趙威敢一愣,疑惑道:“大人,這這是為何啊?”
說著他有些擔憂的看向了自家女眷,尤其是幾個青春年少的趙家姑娘。
禮部官員將趙威敢的神色收入眼中,笑道:“敢哥兒稍安勿躁!今日會有京中貴女來城外迎接諸位”
聽禮部官員說完,趙威敢連連點頭。
這時,
不遠處有護衛的禁軍尉校朝禮部官員走來,拱手道:“卑職禁軍指揮圖途見過大人。”
“圖指揮有禮了,可是有什麼事兒?”禮部官員問道。
趙威敢趕忙拱手道:“大人先忙,我再去催催她們。”
“敢哥兒自去。”
說完,趙威敢朝家人走去。
廂房前,有一位頭發銀黑相間,穿著一身體麵新衣的老婦人,看著走來的趙威敢,低聲道:“敢兒,那官員和你說什麼了?”
趙威敢複述了幾句‘有貴女迎接’、‘相互認識一下’的話語後,道:“母親,兒子怕妹妹和侄女們露了麵,會不會有人來騷擾”
聽著兒子的話語,那婦人看了眼家中的姑娘們,歎了口氣後,低聲道:“敢兒,我們趙家在北遼被人連根拔起。”
“如若能和汴京的高門大戶聯姻也算是紮根了,對你和你的侄兒們,有益無害。”
看著低頭不語的小兒子,婦人低聲道:“我明白你心中是如何想的,想要上戰場,為父兄報仇,但,時機未到”
“兒子明白。”
“嗯。”
那邊說完話的禮部官員走了過來,朝著屋子前的母子拱手一禮,道:“大娘子,禁軍圖指揮送了一批坐騎來,都是性子溫順的母馬,您瞧著讓貴眷們挑一挑吧。”
老婦人點頭致意道:“有勞大人了。”
陽光斜照,
城外,
長長的車馬隊伍,走在去往新曹門的寬闊官道上。
隊伍中,最前麵的是開道的禁軍騎軍,後麵是禮部官員,以及兩列騎馬的盧龍趙家的男丁和姑娘們,更後麵跟著的馬車中坐著婦孺。
許是路途勞頓,加之今日起的有些早,馬車中的婦孺有的已經眯眼睡了過去。
前麵的趙威敢的目光越過前麵的騎軍,放眼朝遠處看去。
隻見遠處官道兩旁的樹木繁茂,遮出了不少蔭涼的地方。
看了沒一會兒,
汴京方向的官道兩旁,便隱約有兩群人影晃動。
陽光下的兩群人衣著鮮亮,
出了樹蔭,經過有太陽的地方時,還不時有亮光閃過。
看到此景,不隻是趙威敢等人驚訝,就連前麵的禮部官員都有些疑惑的朝前喊道:“圖指揮,還請前去探查一二!”
“大人稍候!”
說完,在這圖指揮的喊聲中,有兩名禁軍騎軍加速朝前奔去詢問。
靠近那兩群人時,似乎是看到了什麼東西,便趕忙撥轉馬頭朝隊伍走來。
騎軍一番稟告後,趙威敢才知道,那兩群人分彆是歡迎自家人的京中子弟和貴女。
很快,
“轟隆轟隆”
隨著人群靠近,逐漸變大的馬蹄聲傳來。
趙威敢等人也逐漸看清了兩群人的樣子。
騎馬並行在趙威敢身邊的趙家姑娘,探著身子,眼中滿是驚訝的說道:“五叔,為首的那少年,騎得馬兒怎的如此神俊?瞧著倒像是皇耶律家的龍駒。”
趙威敢點頭道:“紅姐兒,那就是龍駒。”
“啊?那他就是勇毅侯徐家的子弟?”
“嗯!之前來汴京,打馬球就是輸給了他。”
“哦!五叔,那為首的女子呢?是哪家的?”
“應該是英國公張家的”
聽著前麵叔侄兩人的對話,後麵跟著的趙家人,紛紛交頭接耳的傳著消息。
說話的時間裡,
騎馬迎麵而來的徐載靖等人,便從隊伍一旁掠過朝著隊尾奔去。
來到隊尾的之後,兩列隊伍便借著寬闊的官道,兜了小半圈後直接掉頭追上。
此時此地,徐載靖等人有炫耀馭馬之技的味道。
但要在戰場上,徐載靖等人便是已經重新組織好了再一次的進攻。
騎馬來打頭陣的諸位貴女們,也是習慣打馬球的,一片聲音清脆的馭馬喝令聲中,也迅速的調轉馬頭追上隊伍,隻比徐載靖等人稍慢一些而已。
走在最前麵的禮部官員以及那位圖指揮,也是懂得。
在徐載靖等人追上來的時候,他們便加快馬速,將前麵的位置空了出來。
雜亂的馬蹄聲中,徐載靖和顧廷燁等人馭馬靠近趙威敢。
看著單手持韁拱手做禮的趙威敢,徐載靖微微一笑。
跟在徐載靖身後的眾人也紛紛拱手做禮,正要說話的時候。
忽然!
“不要!”
“哇!!!”
“爹!!!”
隊伍中間的馬車中,有孩童驚恐的,撕心裂肺的尖銳哭喊聲,透過周圍的聲音傳來。
這讓徐載靖等人頓時一愣。
隨後,
也不知是孩子醒過神,還是被人安撫了,哭喊聲很快便消失了。
趙威敢眼中滿是關切的朝後看著。
待哭喊聲消失,趙威敢才回過頭,看著一旁的徐載靖等人,擠出一絲笑容道:“孩子在逃命的路上,被嚇到了。諸位見諒。”
徐載靖和顧廷燁等人,紛紛搖頭說著‘沒事’‘孩子吃苦了’等話語。
另一邊的張家五娘、顧廷熠以及柴錚錚等人,也被哭喊聲引得朝後看去。
本來還在說話的貴女們,紛紛沉默了下去。
雖然沒有人心軟的眼紅流淚,但很多人目光中有了憐憫的神色。
如今盧龍趙家失去不少親人,眾人也不好說什麼嬉笑高興的話題,更不好說他們來了汴京便有榮華富貴。
於是,
徐載靖和周圍眾人對視了幾眼,斟酌一二之後,道:“敢哥兒,這樣稱呼你沒問題吧?”
趙威敢笑著搖了下頭。
徐載靖點頭,繼續道:“之前的事情我們都知道,我心中倒是一直有個疑問。”
轔轔車聲和馬蹄聲中,趙威敢道:“五郎有何疑問,直接問就是了。”
太陽升高,溫度也隨之上升。
不知路邊的那顆樹上,有一隻蟬‘嗶嗶’的叫了兩聲。
徐載靖肅聲道:“說起來,盧龍趙家在北遼軍中影響頗大,而且從盧龍去金國距離更近一些,不知敢哥兒你們為何沒有投奔金國?”
聽到此話,
騎馬跟著徐載靖的顧廷燁等人,紛紛點頭,顯然也是對此有所疑惑。
趙威敢歎了口氣,搖頭道:“我家根本就沒有過投金國的想法!議和也是聽令於耶律家。”
“一開始遭受攻擊的時候,父親大人他以為是劄答蘭部等人誤會了什麼,還想帶人去中京當著陛偽帝的麵,和劄答蘭部等人分說清楚。”
“可他們根本不給機會,隔絕消息後,隻一味的攻擊殺人。雖說族中有人提議去投奔金國,但劄答蘭部顯然早有預防,東邊駐紮了重兵。
“幸虧我二嫂家的娘家兄弟在水軍中,之前被父親保舉當個校尉管著兩艘戰船,我們才有機會進了水寨中,乘著戰船逃出來了,有了那麼一絲生機。”
“要不是逃命途中遇到大周水軍,想來我們一家就要被人斬草除根了。”
顧廷燁和梁晗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信國公裴家的子弟後,點了點頭。
徐載靖沉默了片刻,在彆人驚訝的眼神中搖頭道:“可是按說乘船去金國,不僅更近而且還是順風。”
趙威敢點頭:“想來那水軍將領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派了更大更快的戰船,去追我父兄乘坐的那艘。”
徐載靖想了想後,看著趙威敢說道:“既然兩艘船分開了,想來便也有些生還的可能。”
趙威敢搖頭道:“據呼延指揮俘獲的北遼水軍所言,那些乘坐戰船追殺我父兄的,乃是劄答蘭部的精銳,他們怎麼會讓我父兄活著。”
徐載靖眼中有些歉意的看著趙威敢,道:“放心,將來你有機會報仇的。”
“五郎說的是。”
“對!你有機會報仇的!”
一旁的眾人紛紛附和。
另一邊,騎著馬同樣在交談的貴女們聽到動靜,朝徐載靖等人看了一眼。
隨後,
趙威敢的侄女回過頭,看著人群中帶著彆樣帷帽的大周貴女,疑惑道:“這麼說,你也見過耶律家的皇帝和那位劄答蘭部的可敦?”
帷帽邊沿墜著珍珠的金絲晃動著,帷帽下的榮飛燕道:“不止我見過,這邊的幾位當年都在宮中,見過那兩位摔跤射箭。”
柴錚錚充數的跟著點頭,心中暗道:“我隻見過那耶律家的皇帝”
眾人騎馬坐車,
行進的速度並不慢,
很快便看到了高聳的外城城牆。
路邊大樹下的房屋逐漸開始變多。
聽著周圍環境逐漸變得喧嘩,
有坐在馬車中的盧龍趙家的小姑娘,好奇的探著小腦袋,一邊揉眼一邊朝外看著,瞧著似乎是剛睡醒了。
看了幾眼後,那小姑娘側頭問道:“母親,這附近看著好熱鬨,咱們是進了大周京城了麼?”
在車旁騎馬跟隨的汴京某家貴女,笑道:“咱們還沒進城呢,你瞧城牆都在遠處呢。”
“哦,謝謝姐姐。”
最前麵的禁軍騎軍在開路,
後麵騎馬的貴少年們,此時也開始和盧龍趙家的子弟說起了話。
徐載靖指著路邊不遠處露出的屋頂,同趙威敢道:“那邊是一處皇家園林”
很快,
有些龐大的車馬隊伍靠近了新曹門。
今日一早,
新曹門外就有很多京中高門大戶的車馬,不免讓不少周圍經過的百姓多看上幾眼。
和馬夫小廝一打聽,便也知道,這是為了迎接從北遼投奔大周而來的人。
這些時日沒什麼年節,也就沒什麼熱鬨。
今日新曹門有這般事情,自然逐漸引得更多人來此看熱鬨。
畢竟,彆的不說,平常可沒機會,一下子看到這麼多京中高門大戶貴少年和姑娘們。
隨著徐載靖等人靠近,
前麵開路的禁軍,便開始封路維持秩序。
更多人因為封路不能通行,於是圍觀的人便又增加了不少。
經過護龍河上寬大的木橋,眾人從新曹門進到內城中。
大街兩旁圍觀的百姓,比城外更多了。
街邊的木樓上,也有很多人對著徐載靖等人指指點點。
內城,
路邊,
一棟青樓中,
忙碌了一晚的花魁姑娘們,往日這個時辰都是在休息的。
此時有閒漢得知了新曹門外的熱鬨,跑著來樓中報了消息。
青樓管事媽媽撒了一串銀錢後,便讓樓中女使們,去各個房間中將姑娘們叫起來。
樓中,
一片鶯鶯燕燕的抱怨聲中,
有相貌姣好香肩半露的漂亮花魁,百無聊賴的趴在二樓的欄杆上,媚聲說道:“媽媽,這才什麼時辰呀!這樣子胡搞,我們晚上還接不接客了?”
那青樓的管事媽媽,單手叉腰站在一樓廳中,說道:“女兒們,你們還是快些梳洗打扮的好!那閒漢可說了,整個汴京的貴少年,都會陪著那勞什子北遼來人,從咱們樓前經過!”
二樓上的花魁白眼兒一甩,道:“我說媽媽,按說有這樣的事情,該早有東家或者豪客的小廝仆從,提前來樓裡通知咱們一聲才是咱們怎麼知道的這麼晚呀!”
“這你彆管,快些吧!”那管事媽媽喊道。
一行車馬進內城的時候,
徐載靖抬頭朝牆頭看了一眼,
視野裡,
有提著花籃的禁軍,從內城城樓上拋灑出了一把把的花瓣。
花瓣隨風飄蕩,
讓路邊圍觀的百姓們,不禁發出一陣陣的驚歎聲。
進了內城,
路邊不時有紮著鮮花的馬車停在那裡,車上都會有穿著輕薄靚麗的美人或坐或站在車上。
少年們不時會看幾眼,貴女們則多會甩幾個白眼過去。
隨著逐漸靠近東華門,
護衛的禁軍也逐漸增多。
很快,
徐載靖等人在宮門外下了馬,
同禮部官員一起,陪著盧龍趙家的眾人進到宮裡。
這一番十分隆重又與眾不同的待遇,很快便通過大周官府和商人之口,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北方傳去。